杨恽之功

米 舒

司马迁因直言被下大狱，当时缴五十万钱可免死，但清贫文人无钱“自赎”。他除上断头台，还有一条路是接受宫刑，司马迁为了尚未完稿的《史记》，决定忍辱含垢。他深知这部“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的史书，日后很可能被焚毁。他将完稿的《史记》交皇家图书馆前，又抄录一部给女儿司马英，嘱她“藏之名山，传之其人”。司马英嫁给大司农杨敞为妻，她将《史记》送至杨敞老家华阴秘藏。司马英生下两个儿子，大儿杨忠，小儿杨恽。

杨恽自幼聪颖好学，尤喜文史，深获外公司马迁宠爱。司马英在汉宣帝即位后，见时局稳定，便悄悄把父亲的《史记》带回家中，杨恽对外公写的书很感兴趣，稍大就捧书阅读，直至爱不释手。

杨恽少年时读《史记》，每读一遍会热泪盈眶，扼腕叹息。受司马迁影响，杨恽很有正义感，敢于直言。其母司马英不幸去世，杨敞续弦，杨恽待后母如亲娘。后母很感动，临终前将其财产交杨恽继承，杨恽则把继承后母的遗产分赠给几位亲戚。杨敞死后，财产给杨恽，杨恽也把财产救济同族的宗亲。时人都赞誉杨恽重义轻财。

杨敞死后，文才了得的杨恽袭余荫入仕，他步入官场后，目睹当时不少朝臣贪赃枉法、朋比为奸，杨恽对此嫉恶如仇，仗义执言，敢于在汉宣帝面前直谏。

汉宣帝刘询少时，流落民间，对民生疾苦与吏治得失有所了解，他即位后，重视选贤任能，但大将军霍光权倾内外，刘询虽为一国之君，却战战兢兢。霍光死后，杨恽弹劾霍光之子霍禹意图谋反，汉宣帝一举清除霍家势力。刘询封杨恽为平通侯、中郎将，对其很看重。杨恽便把自家尘封二十年的《史记》献出来，经汉宣帝允准，中国第一部纪传体通史得以重见天日，公开发行。

杨恽的优点是性格豪爽，正直敢言。但其弱点是恃才傲物，无所顾忌，因此得罪了不少朝中大臣。大臣戴长乐，与汉宣帝刘询流落民间时为贫贱之交，刘询即位，戴很得宠幸，后因自炫遭人检举下狱。戴长乐自忖，告发的人莫非是杨恽，因杨恽一直以口无遮拦、锋芒毕露著称，便上书控告杨恽：一是汉昭帝死前，奔马撞殿死，杨恽说：“今天也有马撞殿，此为凶兆。”二是杨恽把汉宣帝与历代昏君桀、纣相提并论。三是杨恽“以主上为戏，语近悖逆”。刘询很生气，但他顾念杨敞、杨恽有功，将杨恽革去官职，废为庶人。

被免官后的杨恽返回老家，治理产业，做些买卖。三年中，他还常自己唱歌、妻子弹瑟，请三五知己在家觥筹交错。太守孙会宗知道后，写信劝诫杨恽，劝他应小心谨慎处世，以期争取再获征召，这般放浪形骸，就是自暴自弃了。

杨恽是个性情中人，他对自己被废为庶人，正抱有一肚子委屈，仿效其外公司马迁文笔，以嬉笑怒骂的口吻，回了一封《报孙会宗书》。信上说，我平白无故被人中伤，身陷囹圄，现今逃出来做个快乐的农民，努力赚钱向政府交税，想不到还遭人指责。“臣之得罪，已三年矣”，人的感情难以强迫，就算给父亲守丧，也有个期限吧！君子士大夫不屑于的事，种地，做小生意，我都干了。道不同不相为谋。

这年正好发生日食，有人告发杨恽贬为平民后诽谤皇上，汉宣帝下令严查，结果查到了《报孙会宗书》，与杨恽有积怨的朝臣趁机挑拨：杨恽以免职三年来比喻为父亲守丧三年，岂不是咒皇帝驾崩吗？已掌控局面的汉宣帝为之恼怒，将杨恽腰斩。

杨恽死于非命，但他生前毕竟做了一件大事，被鲁迅誉为“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的《史记》，从私家藏书变为公开发行，并广为流传。此乃杨恽之功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