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阅读】苦李||最不走运的人
最不走运的人
1
年初,由于雪灾,我滞留广州火车站。
我内心里其实并不想去南方。千里迢迢从老家跑到那边,实在是忍无可忍。老公在那边打工,一去不返。后来我听回来的老乡说,我老公在那边早就有相好的了,小日子滋润着呢。这个忘恩负义的!我一气之下,风风火火南下广东。我也有一双手,我有的是力气,到那边我一样可以做事,挣钱。
我才30岁。我这个年纪的女人一个人留守老家是什么滋味您知道吗?对,守活寡!不怕您笑话,我这方面的欲望蛮强的,有时真是火烧火燎,那个难熬啊!我是个有老公的人,我干吗不守在他身边?朋友,现在您知道什么叫“忍无可忍”了吧?
就这样我来到南方。很快半年过去了。春节前,我和老公双双踏上返乡的路。那场该死的大雪,把我们困在火车站。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么多的人,我见识了什么是“人山人海”。据说有上百万。我和老公被挤散了。周围全是归心似箭的人,我淹没在人海里,成了汪洋中的一条小破船,随时有被灭了的可能。成千上万的人们身陷困境,看不到出路,每个人的眼神都茫然无助,都不怀好意,太恐怖了!
人贴着人,人挤着人。身体完全不由自主,我彻底失去自由。我是个有洁癖的人,有洁癖的我吃喝拉撒就地解决,如果还能吃到什么的话。我不是小便失禁,而是根本放任自流。您想我还能让它往哪儿流!我下半身完全湿透,透心凉。后腰也精湿,那是紧贴在我身后的一个五十来岁的陌生男人的尿液。这也怪不得人家,谁叫我身高只有155厘米呢。现在您应该能想象我下半身有多么湿。
往事不堪回首。后来我总算回到老家。回到老家的我心有余悸,老做噩梦。并且,百般无奈之下曾在火车站放任自流的我从此小便失禁,就像水龙头开关失灵,再也关不严实。
过完春节,老公又去了南方。我没有跟随。打死我也不去了。我有手有脚,有的是力气,在老家一样可以做事。就让那个没良心的在外面快活吧,就当咱老公把小便尿在了别的女人那里——好在主要是尿在工地做饭的那个矮胖女人那里,那个骚货,丑死了。唉,就让我继续在老家守活寡吧。
2
我就去老家的一个小厂打工。
很想念我的老公。没日没夜地想。我是个不争气的女人。
我家隔壁那个男人,快40了,去年老婆跟一个小白脸跑了。受了刺激,人就慢慢变了,变得有点变态。老是呆呆地盯着我看。看就看吧,还要做一些撩拨人的动作。有一次趁没人,甚至突然掏出他下面那个东西。我没有叫,一叫,三姑六婆就全知道了。我只是赶紧走开了事。
其实他人不坏,对我挺照顾。他只是受了刺激,只是想女人想得太厉害了。
可他这样引诱,人家一个30岁的留守女人,怎么受得了!
这样的一对孤男寡女,干柴烈焰,出事大约是迟早的事。
村里也没什么像样的男人。像样的男人都到外面闯世界去了。
那天下午,我上班时边做事边寻思,哪天给大哥一个机会又怎样?大哥又当爹又当妈的,也不容易。就兴老公把小便尿到那个矮胖女人那里,不兴大哥把小便尿到我这里啊?
是的,我浑身激情洋溢,我需要。想明白了,给大哥一个机会,就是给自己一个机会。我何必苦自己呢?
就在这个时候,就在我想明白的时候,突然,山崩地裂……
等我醒来,发现自己的左胳膊和右大腿都已经被砸断。腰好像也断了。
忘了跟您说,我的家乡山清水秀,叫理县,紧挨着汶川。那天是5月12日。
我没法动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3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总算有人来了。可是来了跟没来也差不多,人家又不是医生。就算是医生,在当时那种条件下,也根本不可能对我进行良好的救治。事实上,我在滴血,一滴,两滴……我在等死,一秒,两秒……
弥留之际,我抓紧时间想我勃发的老公,想我亢奋的邻家大哥。大哥,小妹床上不错的,唉,可惜了。
可没想到事情居然出现转机。有一天突然来了一架直升机,说是要把几个重伤员转移出去,转移到城市里。
小兰也左胳膊和右大腿都被砸断,可她腰没断,跟我比,伤得不重,她就没被抬上直升机。小兰只能躺在一边,默默流泪。小红也左胳膊和右大腿都被砸断,腰也断了,可她左大腿居然也断了,跟我比,伤得太重,禁不起颠簸,也没被抬上直升机。小红根本属于生命垂危,她妈妈在一旁痛彻心扉。
伤得不轻又不是太重一时死不了的我被抬上直升机。这下我有救了,我将飞越千山万水,我将捡回一条命。到时候,会不会叫我到各地去作感恩报告呀?作报告的话要不要提到我老公呢?我浮想联翩。是的,我想到了老公,想到了邻家大哥……
就在我思维活跃浮想联翩的时候,突然山崩地裂——飞机撞山腰上了。
机上所有的人当场遇难。是的,我当场死亡。
听说小兰后来康复得很快,小红一直没有死。
4
后来那架直升机的残骸被找到,随即听说要开追悼会,规格很高,上头大领导参加,电视台还直播。我就想,我反正是死了,任怎么做,对我都毫无意义,可老公还活着,女儿还活着,我要为他们父女俩将来的生活着想。一直没有跟您说,其实我有一个5岁的女儿,至今不会说话,对,是智障。不怕您笑话,女儿模样也不好看。我想,要是能让他们父女俩参加那个会,要是首长心血来潮抱一下我女儿,要是首长一时兴起发个话,说这个孩子国家不会不管,要是……有关部门是不是真的会给点什么好处呢,人家可有的是钱啊!
如果那样的话,我就没有白死,就死得其所,就是一个很幸运的人。
我当然希望老公日子过得好一点,毕竟夫妻一场,您说是不是?
于是我托梦给老公。
老公照我的意思做,带了女儿艰难地赶往成都。可最终人家把父女俩拦在了门外。这个会,叫“抗震救灾失事直升机遇难烈士追悼会”,是追悼遇难机组成员的,好像不关我们遇难群众什么事,虽然千真万确,当时我也在这架飞机上。人家邀请和慰问的是遇难机组成员的家属,都怪我,没弄清楚,就托梦给老公,害父女俩白跑一趟。
要是我女儿不是弱智,而是一个伶牙俐齿讨人欢喜会说“感谢政府”的小女孩,他们会不会就让父女俩进去呢?我总是忍不住这样想。
说实话,我原本没觉得自己有多么不走运,从来没觉得。可现在,希望自己的死能给老公和女儿带来点好处这样一个愿望落空了,我肯定白死了,这才想到,自己真的很不走运。
唉,要是雪灾时我在老家,地震时我在南方,要是这样调个头,我就什么事都不会有。就算遭遇地震,要是我受小兰或小红那样的伤,我也不会被抬上那架直升机。唉,我怎么就偏偏受了我这样的伤呢!还有,也没见别的飞机往山上撞啊!
朋友,现在您是不是觉得我比较不走运呢?您甚至会认为我是整整一年里最不走运的人吧?
我是小翠,曾经如花似玉。我的老公叫八郎,当年我跟他是自由恋的爱。
作家档案】
苦 李
李肇忠,笔名苦李。1965年生,浙江省桐乡市人。中学语文教师。嘉兴市作家协会会员,著有散文小说合集《道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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