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生裕：乡村病史

过去，在医疗条件差的农村，基本上是大病躺、小病抗，重病只能等死亡。人们习惯了疾病与死亡的侵扰，似乎见怪不怪了。待我记事时，那时谁家的小孩子生下来几天后死了，似乎很正常。大人总是说得轻飘飘，说又没站住，或说糟蹋了、撂了。那时，新生儿出生后，家里是要忌门的，门上挂个红布条，生人一看就不能进去。为什么呢？据说有的人脚重，进去后，带进冷气，待人走了，人家的孩子中风或者得别的病，可能就活不了。我大嫂头一胎是个男孩子没站住撂了，她整天哭，我六妈生了个孩子也撂了，她没哭，只是奶胀得疼，就让我们到羊圈抓小羊羔来吃。村上像我母亲那辈妇女，几乎每个人都有过夭折孩子的经历。我妹妹出生不久高烧不退，我姑奶奶给用土法子治疗。后来，命保住了，但眼睛里留下了一个癔子——白点，直到十来岁才褪去。我记得五爷爷有个女儿十三岁夭折，也是卷了个席子就扔了。

死亡尚且如此，疾病就更不用说。 父亲说他五六岁时，一次小腿骨折，爷爷在他腿上夹了两块木板子绑好再没管。这大概相当于现在的打石膏固定。后来，父亲给生产队打柴，满满一胶车柴装得像山一样。装柴要用叉，柴装满后叉别在柴上，卸车时，因为天黑，车上的老车户八爷没管柴车下有没有人就将叉往地下扔，没想到直接扎在我爹的争嘴涡，就是后颈正中处。扎得有多深不知道，但叉把还直直的没倒下，父亲也没倒下，当时有人扶着叉不敢动，叫来我的二奶奶，在她的指挥下把叉拨掉用旧布子缠了几圈没事了。我妈后来常说，你爸是个犟脖子，被叉那么扎了一次都没事。就那个样子当晚还吃了三碗面。我爹的骨头是硬的。但是，对于儿子，他爱之深，我从小就是个病公鸡，他常带我四处求医问药。远近的医生看了个遍。如今看病要分医院，要分男科妇科，儿科，内科外科。久病都能成医，那时凡是有点医疗常识的人都能看病。兽医给人看病也见怪不怪。我先后让几个兽医给看过，最著名的是当时磁窑堡兽医站的站长俞成。我记得他给牲口刚灌完药，手上沾的中草药来不及洗就开始给病人号脉。这么说来，我他娘的看的是驴科。

我四五岁时，有一天，我三爸好像是与上庄的外来户小童等几个年轻人喝了一场酒后，回来就发酒疯，又说又笑又哭又唱。按说酒醒了就应该恢复常态。可是，我三爸从此疯了。最初三爸吃完饭把碗抛得老高老高，然后接住。后来，他觉得抛碗不过瘾，把我抱起来往空中高高抛起，然后再接住。我爸看见后眼睛瞪的，不让我接近三爸，几次想打他，说，这是个人，还是你的个耍头子？是啊，当时我爸只有我这一个儿子，也是算是个宝啊。但是，说这些有用么，三爸是个疯子。可我就喜欢三爸那疯样，我爸不在场时，我就找三爸，央求他把我高高抛起然后接住，特别刺激特别开心。三爸抛累了，躺下，把我放下来，转过身让我给他抠痒痒。他一大早起来，对着太阳唱《东方红》，还有如“高楼万丈平地起”，还有“快把那亲人迎进门”等我叫不上名的歌。唱完后哈哈狂笑，我感觉那笑声都有回音。

我都不记得三爸疯了几年，住过灵武神经病院，后来也不知咋治了，反正好了，而且结婚成家。但是，有一年我小姑看病，遇见一个神官，人家说，你三哥有过疯病？小姑说有过，但早好了，现在孩子都大了。神官说，不要掉以轻心，三十九岁时可能会再犯。有个方子就是吃白狗肉。那些年，我三爸只要见了白狗就像见了救星。向别人要过，也买过，也用羊换过。总之白狗肉没少吃。三爸今年快六十了，他的疯病再没犯过。奶奶将之归功于白狗肉。

其实，村庄的医疗史，便是农村苦难史的写照。在那个远去的时代，每个生命都是那样的粗糙和顽强。如今，虽然社会在进步，闵庄人却不顽固地保留了抗病的习惯。然而，有的病不是每个人都能抗过去。把病不当病，酿成大病的事是常有的。我六爹四十六岁去世，原因竟然是拉肚子。但是，他得病期间没看过医生，而是找神汉；我年轻的三嫂产后三天死于大出血，孩子随后夭折；我八哥得病后没有坚持服药，四十出头就早逝。如今，医疗条件好了，也有了医保了，有病都看。至少查清知道自己有什么毛病，该注意些什么。元散曲中这样说：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如今天下太平，人民生活水平提高了，医疗卫生状况有了改善。这是一兴百兴，一旺百旺。去年以来永宁县实施了56789暖心工程，三万农民享受了免费体检。百姓健康越来越摆在了各级政府的议事日程。我们期待中国农民的健康状况能得到进一步改善，甚至能得到免费医疗。这是我关于村庄医疗的中国梦。

本栏责编：白庐

【作家档案】

闵生裕（现被聘为本平台专栏作家），宁夏盐池人。专栏作家，不自由撰稿人。擅长杂文时评，足球评论，艺术评论等。中国评论家协会会员，宁夏作协理事，宁夏杂文学会副会长；中国硬笔书协组联部委员，宁夏硬笔书法家协会副主席、秘书长。出版杂文随笔集《拒绝庄严》《都市牧羊》《一个人的批判》《闵庄烟火》《操练自己》等七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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