颓废尽处是本真——从“嫖客独白”说起

盐池坊间极不正经的很下里巴人的骂人惯用“你这个嫖客”,乍一听来,让人头皮发麻,用盐池话说就是“碜呱呱的”。在外人看来,这也在扎实了吧。但村氓野夫或市井小民,他们不讲什么斯文。最近甚至在高中同学微信群里也偶尔看到个别关系铁的死党也是这么不着调的互相戏弄。盐池方言很粗很硬,不在一定的语境,一般人未必能接受。其实,在这里这两个字是不能细究的,它没有所指时,更没有实际意义。相当于“你这个货”“贱怂”或永宁人说的“这个婊仄”“那个谁蜜”。“你这个嫖客”就是那些闲的蛋疼的人不好好说话,相互恶搞。但以嫖客骂人,在盐池方言语境中是司空见惯的。我记得我那死去的老二爹当年放羊,头羊往庄稼地里扑,他追在羊群后恶骂:“他妈这个干头嫖客,狗日的你给爹们往哪里跑!”

中国古代文学作品中,元曲反映生活最鲜明生动,有着浓厚的民间基础和市井气息。近来反复读关汉卿《[南吕]一枝花.不伏老》,觉得这篇惊世之作实则是一篇彻头彻尾的赤裸裸的“嫖客独白”。其中,我们一度耳熟能详的铜碗豆精神,我反复琢磨,根本没有我们教科书注解的那么崇高。元朝是外族中原统治的失败范本,沿袭了封建主义国家建设制,却没有废除奴隶制的残规陋习。作为地位最低的南人,关汉卿怎么可能与当权者合作?于是,元曲便成了他们更自由地表思想感情的工具。关汉卿是伟大的戏剧家,他也是一个颓废到极致的人,他或许就是以这种颓废反抗着现实,既然不能很好的生活在现实中,我就花天酒地、纸醉金迷,我就活在我编织的戏剧故事里面。

《[南吕]一枝花.不伏老》由四支曲子组成,注解者说本曲极其鲜明地反映出关汉卿离经叛道的精神,以热情奔涌的气势表白与勾栏瓦舍的歌妓相结合,以献身于杂剧事业的决心,并且显示出他多才多艺风流倜傥的个性。如果你再在这里谈一个知识分子的使命,更是扯蛋。因为在元代,知识分子的地位十分低下。七娼八丐九儒的说法未必准确,但是可以确定的是人分三六九等。关汉卿把自己定位为一个老嫖客,不是自轻自贱,相反,是极其现实极其客观的抬举自己。我觉得关汉卿在这首曲子里表现的始终是一种颓废,与崇高与追求与理想没有毛的关系。

作品大量使用市井语言,开篇就将自己描绘成“眠花卧柳”的老手,非但如此,他称自己摘的花是朵朵娇花,蕊红娇嫩,他折的柳是条条绿柳,枝翠条柔。眠花宿柳还不行,他还要辣手摧花,非得将其整成残花败柳才肯罢休。第二支曲子开头便称自己是“普天下郎君领袖,盖世界浪子班头”。从元朝人夏庭芝所著《青楼集》可以得知,歌妓对推动元杂剧的繁荣发挥过巨大的作用,没有她们的演出,没有她们与书生才人的合作,元杂剧的成熟与发展便无从谈起。但是,关汉卿没有标榜自己为戏剧和文学做出的贡献。他口口声声自称,我就是个老嫖头、老流氓,我是风月场头号老手。老嫖头吹牛逼也就罢了,他还看不起小嫖客。在第三支曲子中,他傲然藐视后来者,说:“你们这些嫖客,不过是刚从茅草岗、沙土窝里蹿出的兔羔儿”云云。意思是在老子面前你们求也不是。你们说我老了,该停休这样的生活了。虽说人到中年万事休,但我绝不虚度年华。写到这里,他还摆出一副老夫聊发少年狂的架势。关汉卿在《尾》曲这样说:我是个蒸不烂、煮不熟、捶不扁、炒不爆、响当当的一粒铜豌豆,恁子弟每谁教你钻入他锄不断、斫不下、解不开、顿不脱、慢腾腾千层锦套头?我玩的是梁园月,饮的是东京酒;赏的是洛阳花,攀的是章台柳。我也会围棋、会蹴踘、会打围、会插科;会歌舞、会吹弹、会咽作、会吟诗、会双陆。你便是落了我牙、歪了我嘴、瘸了我腿、折了我手,天赐予我这几般儿的歹症候,尚兀自不肯休。则除是阎王亲自唤,神鬼自来勾,三魂归地府,七魄丧幽冥,天啊!那其间缠不向烟花路儿上走。

在这里,铜豌豆的本意就是指嫖客,是元代妓院称老嫖客的暗语。关汉卿用铜豌豆的执着,坚定了自己要把烟花柳巷走到底,要把风月玩到极致的信念。所谓铜豌豆精神的崇高化,实在是后世卫道者的附会。关汉卿人家没有崇高过,而且压根就没想崇高。而且他从内心鄙视崇高,崇高在他眼里,连个锤子都算不上。因为,在当世关汉卿的地位没有现在高,如今,他是曲圣,是东方的莎士比亚。关汉卿一生创作六十余种杂剧,许多剧本是以歌妓为主人公的,他对歌妓们为追求人格的尊严,为向往过一种合乎人性的生活所作的种种努力,极表赞许和同情。颓废与堕落是他的人生不归路,他颓废并快乐着,堕落得无怨无悔。

说起关汉卿的颓废,我想起一个人,作家老白,即王涂鸦,他是个极度颓废者,别人颓废就颓废了,老白颓废得有理,而且有自己的一套颓废哲学。他在《颓废到极乐》中说,我生来颓废,是天性。我从来没有把什么当过真,除了爱情。他还说,颓废到让自己快乐,这是一种境界,是天才。老白觉得他有这方面的天赋。

在天才还没降生之前,我认为王涂鸦是天才。其实,颓废天才一直代不乏人,李白、柳永或许都是。关汉卿尤为特出。世界上堕落的天才多了去。比如风流作家莫泊桑、风流艺术家罗丹、风流导演卓别林、风流球王马拉多纳。老白是个貌似极不着调的乐天派,他的名言是:吃求吧,喝求吧,咥求吧。或是吃他妈的X,喝他妈的X。我最欣赏老白的是不装13,他忠实地践行自己的颓废哲学。对生活,他从不正经。管他妈嫁给谁,我是吃席的。老白说有句口头禅“耍噻!”这是有出处的,他说他看过一个关于巴蜀人的影视剧,里面有个情节,一群人在一起祸祸。其中一个男的论起是另一个女的外甥。有一天耍疯了,外甥要上女的,关键时候半推半就的她想起来了:“不行,我是你舅妈”。而那个时候外甥顾不上,说了声“耍噻!”便啥也不管了。王涂鸦说,生活就是耍,耍出花样耍出意义那是高手。钱多有钱多的耍法,钱少有钱少的耍法,不同的是钱多耍更能出彩,当然也可能耍出花样和意义。但千万不要因此冒出崇高这个词来。老白从来不亏自己。他常常一个人漂洋过海到欧洲到日本到越南到许多地方耍。老白五十岁时花了七八十万整了套房子,觉得有点亏,说有这七八十万好好耍十年。朋友说耍到六十岁呢?老白脖子一拧,那不就行了么,六十岁后那还叫活?那叫喘气!以老白的说法,不管怎么样,只要自己感觉是快活的,是可以哼小曲,可以打口哨,那就是快活的!当然,说到这里,我要强调,老白不光是耍,他有不羁的杂文和智慧的小说,他的《成长起来这么缓慢》在我看来,比王朔的《动物凶猛》写得好。他或是一个自私的人,只是一个不尿人的人,一个坚持践行自己生存哲学和生活方式的人,一个的心灵自由、特立独行的人。在老白眼里没什么领导或名人的概念。我记得我与他在绍兴参加全国杂文年会,和老白同行,一路欢笑。别人小心翼翼地请名家合影留念。

无论是古代的关汉卿,还是我们身边的王涂鸦,颓废是他们的生活方式。而且,可以肯定的是,他们颓废且快乐着,而且,他们的生命意义在颓废中升华。他们的生活方式我们学不来,也不必学,但是,我们需要学会的是理解与包容。

本栏责编:书带草

闵生裕(现被聘为本平台专栏作家),宁夏盐池人。专栏作家,不自由撰稿人。擅长杂文时评,足球评论,艺术评论等。中国评论家协会会员,宁夏作协理事,宁夏杂文学会副会长;中国硬笔书协组联部委员,宁夏硬笔书法家协会副主席、秘书长。出版杂文随笔集《拒绝庄严》《都市牧羊》《一个人的批判》《闵庄烟火》《操练自己》等七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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