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农民老是寻出"冰冷的美"来

这几年来，在乡下我过着清苦的日子：与家人虽然数十公里的距离，但要团聚，就得搭车回市，先骑上电动车，到鸡公山存放在亲戚家，再坐上公交，转了一站又一站，才能到家。其实回市里那个家，大多是顺便回家看看。因为亲戚朋友圈大都在市里，他们的婚丧嫁娶要回去送人情礼，必须回去，那就顺便团聚一下，常常有'三过家门而不入’的现象。

过生日，过端午、中秋节、春节等重大节日，应该回去一下的，回去住一两天赶紧赶回。似乎，亲人不如庄稼亲，有什么事情，亲人用语言交流一下就行了，但庄稼是不会说话的，旱了涝了不知道庄稼会怎么样，这种挂记对做农民的人来说，比什么都重要，就这样，我一个人在乡下过着一个人做饭，吃饭后劳动，劳动后做饭再吃饭的清苦日子。一次一位战友造访，临行时送我一句：“老许啊，你这是在做苦行僧啊”！我报以苦笑，我回答道：我愿意！

我深知，我这样只身一人下乡，只可搞种植，不可搞养殖的。一些并不懂农业，或者根本就是凭想象办事的人来指点江山，他们却不知道，养鸡养猪养鸭养羊，是离不得人的。如果离开，山里野生动物是要伤害鸡鸭羊的，甚至还得提防小偷小摸。猪是要跟人一样一日吃数餐的，我一离开，这些鸡猫狗猪之类，就会飞出圈里，四处寻食，要不就饿死，哪敢离开半步？那一年，来考察的网友，看到大山一群鸡较可爱，想买起来，谁知道一搭腔问一下，并不打算买，山里老农要外出打工，就信以为真，连夜把鸡送来，客人走了，我不好拗得，只好花了五百多元买下来，结果鸡喂成野鸡，我一离开，五只母鸡下蛋不知道在何处。

尽管如此，我还是能够在种植过程中寻出美来，这美是冷美人给的，冰冰的，但确实是看上去很美的。

种植的美

种地，实际上就是在跟生命打交道。种子落地，会长出来小苗的。没有生命的种子，是长不出苗的。但种子有种子的生命期，比如水稻种植，就得头年种子二年种，到了第三年，发芽率锐减，再晚就成糠了。后来在行家指导下，我才知道，要让种子放冰霜里零下数度冷藏。第二年通过凉晒，当然不一样。种水稻怕旱，如何使稻子抗旱能力增强？问题在于根系发达，容易吸收周围土壤水份，湖北孝昌周国学是一位地道农民，一家人都在做农业，把在浙江学到的二次催芽方法传导给我，使我又大长见识。还有老农说“千年的苋菜万年麻”，也就是说这种子放多少年只要不发霉，照样可出苗，门口池塘里淤泥挖了出来，一种当年的捆麻，在池塘里泡了三十多年了，麻在泥里长出来了。

对于种子的学问真的学不完，比如“会勤种庄稼不如勤换种”。一片土地如果年年种植一种产品不换种子，那么到了几年过后，不生虫就烂枝烂叶，所以，“三年不换种，吃个大窟隆”，也即土壤里适应庄稼生长的某种养分全部被吸收，换个地方，让土壤休养生息。大豆这东西，“只可迟不可早，芝麻迟大豆早，长的好，别夸好”，“早黄豆，迟芝麻，长的好，莫夸它”，都是顺口溜，如果不按此办，叫做不正常，那是运气好。

在种植什么，是有二十四“节气歌”指导的。比如“立夏不下，无水洗耙”，也就是说，立夏这天不下雨，准备抗旱的年景。九月种小麦，会不会遇到干旱？即看九月天气，“初一无雨看十三，十三无雨一冬干”。也就是说，遇到这样的情况，冬天跟立夏那天的天气一样，如果不做冬季抗旱准备，那小麦明年就要减产。春天来了，看天气看农历二十这一天，是不是倒春寒：“正月二十晴，树上挂油瓶，二月二十晴，树叶两道分，三月二十晴，谷子撒两层，四月二十晴，栽秧冻死人”，这些都是学问，不是种田人，听了根本不会在意，而庄稼人，不记住就要花钱买教训。

这些都是中华民族五千年文化，这是天人合一的大总结，大概括，现代农业吹的再响，再怎么智慧农业，观光农业，五G农业，无土农业，如此广袤大地，你怎么个农业去？还是得靠广阔天地的农民们把庄稼种好你才农业去。我就不相信搭个大棚，就能够解决13亿人吃饭问题。我'土法上马’，我留心了，学到手了，看着种子从地里探出头来，再一天一个样，在清晨的露珠中发出清脆的响声，每每心都醉了，都在清晨起床，到地里看看这些小生命们需要什么，我能给它提供什么。可是，想想今天的农民，已经断代了，我这类人再会种庄稼，又能养活得了多少人？我心里寻出来的美，是冰冷的。

丰收的美

任何种植庄稼的人，无一不盼望自己的庄稼有个好收成。这样的喜悦，大约都一样。这就像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生出个健康的孩子子，肯定喜上眉梢。因为他们是香火的传承，是希望一代又一代的传下去的。没有代代传承，再好的种子，跟农村的光棍汉一样，被人们称为'绝户头'。做人，是要选择配偶的，也是要争取一家一户，代代相传，一家人有老有少，其乐融融的，绝对不希望上代人离开，下代再没有继承人的，难道种庄稼不是一样的道理吗？

所以，我种庄稼，就是希望能有种子代代相传，这多年来，乡下可留种的已经不多了。我通过多年的努力，终于把稻谷种子，糯稻，籼稻，粳稻品种弄了十几种，米的外观有晶莹剔透的，有红黄黑的，口感各不同的，种植出来给大家品尝。

当庄稼抽穗或者结果时，看到一片金黄或者果树硕果累累，晒在稻田里，堆在场上，存放在屋子里的各种稻、薯、豆、高粱、瓜类，那种心花怒放的感觉，是溢于言表的。可是，当看到许多庄稼仅仅一代过去，除了我手下的队伍，以及少数人有的，再没有第二代三代，全是断子绝孙的种子，而且所有断子绝孙的种子根本不是自己控制，在外资种子公司手里，我那刚刚寻找出来的美，又化成冰一样的冷叟叟的。

吃的赞美

我在乡下几年来，种出来的稻谷、红薯、大豆、红豆、芝麻、油菜等等产品，给需要品尝的客户快递了去，大家都说我的产品口感很好。我说口感好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就是老种子，没有使用化肥，没有用过农药，没有用除草剂，肥料都是饼肥和农家肥，我的土壤没有经过检测，但我们这里是山区，周围没有任何工厂企业，山泉水浇灌，光照不如平原，生长期比别人的长。根本没有任何奇怪的，就是个自然风味。

许多做母亲的吃到我的产品，赞不绝口，还写下了这些话：我的粮食收到后，有时候包装不严，丢一粒在地下，孩子就认真的检起来，吃饭的时候，丢一粒饭在桌子上，也捡起来吃了，并说孩子吃了我的产品，真的吃出健康来。我不知道是不是如此情况，可还有的来到乡下对我亲口说，她的孩子吃了我的粮食，后来我的粮食没了，我介绍的同样是我的种子种出来的，十来岁的孩子说，许爷爷的种子和许爷爷介绍的种子，都是一个妈妈生的，怎么吃的不如许爷爷的口感好呢？这跟一个妈妈生的两个孩子性格不一样吗？我又感动起来，感觉又寻出美来，可是又一想，有多少人能吃得到？心里又冰冷冰冷的！

在中国，有多少人像我这样认真种粮食？有的是，但是，这些人种出来的粮食，都是杯水车薪。还有专门做中医食疗的人对我说，我的粮食，他们拿去全打成浆，煮成粥，随身携带，老年人身体状况不好，为了恢复健康，做为每天补充营养的口粮，这样做，医好不少病人。而即使是这样，我也总是高兴不起来，因为我曾经反复讲过，做农民必讲诚信，种粮食先种良心，说好了的，我能做到，但更多的农民，更多的种粮大户做不到，我寻找的美又值多少？只不过自我感觉良好罢了，心里也就又浮现一种悲哀。

会客的美

这几年，随着我把自己种植体会在网上交流，关注老许有话说的人多了起来，每年来合作社参观指导的人络绎不绝，尤其是今年国庆节期间，一拨人来了送走了，又接着一拨，有时候，有的客人来的巧，正赶上有身份、事业有成的人来了，他们询问，我得跟他们介绍种植情况，以致冷落了一些朋友，心中多少有歉意，但也却能寻出美来。即：当初我这个小山村，没有人能够知晓，现在一问“山水云间农民合作社”，就有牧童遥指杏花村的感觉。我曾经风趣地说，如果有人不识得我，就问那个退休回乡种田的许疯子住哪里，有人会给你们带路的。也就是说，从前，没有人知晓我这个村落，现在成了身在深山有远亲的人不断前来，也就觉得对得起这片土地，对得起父老乡亲了，怎么能不美！

可是，当来访者讲起家里人吃的不安全，刚出生的孩子带病来到这个人世上，给孩子的父母带来多少痛苦，给孩子带来多少不幸，活到三四十岁年龄，就病怏怏的有的卧床不起，我这快七十的老头子，心里真的难受极了，这是没有过的苦楚，但看着有人睁着眼睛说瞎话，什么人均平均年龄增加，而我看到的是，老的不死死年轻的，周围三天两头日夜不停地放鞭炮，告诉周围的村民，哪家又死人了，这平均年龄怎么去计算？而且我一听平均收入，平均年龄，我就很生气，这样的'专家’的话也去听？多少人上当受骗，那就是这些人的无知了，一气之下，就骂人了。骂过之后，觉得还要继续挣扎着种庄稼，还想尽平生余力，多做一些善事，能够让大家吃出健康来，我的那份美，又自然从脊背上开始拨凉拨凉的。

结束语

我绝对不反对有的人心甘情愿地吃转基因粮食，我还希望他们多吃快吃。那是他们自己的事情。而种老种子粮食，争取许多种子不被人为的消灭，任重道远。一个人，一群人的力量都是有限的。我们必须认识到种子才是中华民族延续香火的命根子，种子是用任何金钱和物资换不来的。我们没有任何理由置种子的存在和即将消失于不顾，必须手中有种子。

当然，我们没有因循守旧的理由，除了种植，我们得研究它们的生长繁育规律，培育新品种，不是不可以实现的。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攀登。我们不能眼睁睁的看到我们的亲人朋友们因吃的不健康不明不白地离开人世！活着，能拉人一把的尽快拉人一把。没有任何东西比粮食更可贵，也没有任何东西能够代替老种子粮食！鲁迅说过，什么是路？就是前人没有走过的地方，走的人多了，脚下就有路。只有人人行动，才有光明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