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痴丨武汉的人们啊:初春夜,寒切。比各佳不
题记:
妻儿此刻已入梦乡,灯下,我揉开了一直短锋的新笔,濡墨于白宣上,一字一字的对临起王羲之的《寒切帖》,形神自是去远,唯此刻之心境渐次从容,临至“寒切,比各佳不?念忧劳,久悬情。”一句,突念起身在武汉,供职于《书法报》的李金豹兄来。
初春夜,寒切,
金豹兄:比各佳不?!
武汉人们啊:比各佳不?!
元宵一过,这年就算是过完了。厅里的两盆水仙也开败了,叶条抽长的老高而开始潦倒,妻说:你要去楼下倒垃圾时一并去倒了吧。楼下的阳光明亮,四围静寂,我把水仙抛放到垃圾桶里,一时间,竟是觉得这光阴也草草,岁月也荒荒。
怅怅然,上楼回到家中,手机里看到一个段子,据说是一位宅居家中15天的武汉作家写的:
……你们困在家里,可以打牌可以轻松地看电视,而我们每个困在家里的武汉人,在不停的担心和害怕,不停的刷新闻,希望出现一点好转,希望疫情早一点拐头。
我和好朋友,打了个比喻,有一笼鸡,每天餐馆的老板都要抓两只出去,剩下的那群鸡是什么心情,我们武汉人就是什么心情。
这不是笑话,我笑不起来,但是,我也恐慌不起来,因为我毕竟不是那只身在餐馆鸡笼的鸡。这就好比我在读王羲之的手帖时,看到的更多的是笔法、字法、章法的精妙无比,而对于这些手帖中的语句“丧乱之极”、“痛贯心肝”、“频有哀祸”……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感同身受的。宋代的欧阳修尝言:“余尝喜览魏晋以来笔墨遗迹,而想前人之高致也!所谓法帖者,其事率皆吊哀侯病、叙睽离、通讯问,施于家人朋友之间,不过数行而已。盖其初非用意,而逸笔余兴,淋漓挥洒,或妍或丑,百态横生,披卷发函,烂然在目,使骤见惊艳,徐而视之,其意态如无穷尽,使后世得之,以为奇玩而想见其为人也!”
现藏于天津博物馆的《寒切帖》便是欧阳修所说的王羲之所书“其事率皆吊哀侯病、叙睽离、通讯问,施于家人朋友之间,不过数行而已。”的一件法帖
《寒切帖》又名《知问帖》、《廿七帖》、《谢司马帖》。为王羲之草书墨迹唐人勾填本,有乌丝栏全书共5行,50字,纵25.6厘米,横21.5厘米,现藏天津巿博物馆藏。
十一月廿七日羲之报:得十四、十八日二书,知问为慰。寒切,比各佳不?念忧劳,久悬情。吾食至少,劣劣!力因谢司马书,不具。羲之报。
释义:十一月二十七日王羲之回复:得到十四、十八日两封来信,看读到你的问候感到欣慰。天气寒冷切骨,各位都可好?心内忧伤辛劳,长久挂念悬心。我服食很少,不是很好。费力回应谢司马书,不再多叙。羲之答。
这是一般通俗的翻译,实在是勉强的很,外文与中文的翻译有“信、雅、达”的标准,但是对于本来就是中文的古文,诗词,要转译成现在的白话,我实在是以为如了佛语所讲:不可说!不可说,一说就破!就比如说这“寒切”两字,是“冷极了?”还是“寒冷切骨?” 怎么翻译都感觉不到位!晋人法帖里很多这样由两个独立的单字来拼组成一个精确而意象丰富的词,有些留存到现在而成为通常所见的词语,比如“丧乱”“情不自胜”等等,但是更多的是按现在的文法或者是词语来看都不成词组与语句,而这其实就是一种源于魏晋的“帖”体,是在中国文学史上独树一帜的文体,这种文体一直以书信为主要载体存在,一直到民国时代,我们还常能在一些文人之间互通的信札中读到,很多的语气与词语句式与魏晋之时的手帖还是是一样的,只是到了后来白话文普及,这样的手帖文体不复再能读到,更到如今,连白话文的书信也是读不到了。
关于此帖的书写年份,有两种说法。
一种说法是此帖为王羲之去世前一年冬天所写。所根据的是帖中所提到的“谢司马”,指为是谢安。谢安于升平四年(公元360年)出任桓温西司马一职,时年41岁。而在次年,即升平五年(公元361年)王羲之离世。所以据此推断此帖应该写在360年的冬天。如此说成立,那么《寒切帖》便是王羲之流传下来的最后一张手帖了。
另一种说法是一位日本的学者提出的,其推论此帖中的“谢司马”是指谢奕。他所根据的是《晋书》卷七十九《谢安传》中附有《谢奕传》,其中讲到谢奕与桓温关系亲密,桓温把他召为安西司马,而在《晋书》卷八《孝宗穆帝纪》升平元年6月1日一则记录中,记录了谢奕任司马是在永和元年8月庚辰日之后不久,至升平元年6月之间。据此,他认为此帖是是王羲之43岁到49岁之间时候的作品。
关于此帖是如何被发现又最终为天津博物馆收藏也有两个传说的版本。
其一是说是被一名叫刘光启的河北人在废品站旧纸堆中发现的。时间是在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地点是在位于天津市河西区太湖路的一个废品收购站所。据说刘光启当时看到收购站的熔炉前有一捆纸,纸又黄又脆,好奇心让他将这捆纸打开,从落款而认出是王羲之的《寒切帖》。“这张帖子当年差点在废品收购站的熔炉里化为纸浆。”刘光启后来回忆起来仍感心有余悸。
另一个说法是《寒切帖》之所以来到天津博物馆,是拜现代著名文物鉴定家韩慎先先生所赐。韩慎先,名德寿,早年曾确认并收藏元代四大画家之一——王蒙的山水画《夏山高隐图》。韩慎先幼承家学博览群书,广阅名迹,精于诗词、书画、音韵、古物鉴定等,尤其在古书画鉴定方面“眼力”极高,深有造诣。新中国成立初期,韩慎先曾在天津文化局作文物顾问,负责文物的征集、鉴定、出口验关工作。1958年年初,他被文化局任命为天津市艺术博物馆副馆长,当时韩慎先在和平区成都道人民银行的收购点坐镇收购,这件《寒切帖》就是在这次工作中经鉴定并收购的,成为天津博物馆的馆藏珍品。
已故著名书画鉴定家徐邦达先生称《寒切帖》“双钩淡墨帖,极为明显,觚棱转折,备见锋芒,精好亦不在《远宦》之下,是唐摹善本无疑”。《寒切帖》首行的右下角,有“僧权”押字。帖尾有:“绍兴”朱文印,“高阳李霨”收藏印,“内府秘画之印”朱文印各一方。连接隔水上有:“王氏元驭”朱文印,“锡爵”白文印,“王衡”白文印,“王辰玉氏”白文印,“王时敏印”白文印,“逊之”朱文印各一方。次行有“坦园”、“李霨私印”白文印各一方,骑缝并有朱文印。从隔水(其绫裱是宋代所制)上所钤有的各家收藏章中,可以看出法帖的收藏历程。南宋时收藏于绍兴内府,明代时为韩世能、相国文肃公王锡爵、万历进士王衡收藏,后转为清初画家王时敏祖孙三代所藏,之后又辗转归清代顺治进士李霨等收藏。可谓名家递藏,流传有绪。还曾刻入《淳化阁帖》、《大观帖》、《澄清堂帖》、《宝贤堂帖》、《玉烟堂》、《邻苏帖》等。
董其昌于《寒切帖》卷后题跋云:“右军真迹世不多见,唯吾乡陆文裕公家《月半帖》、吴门王文恪家《此事帖》与此而三耳。所谓山阴衣钵,非具眼者,不可与传也。”娄坚在1604年(明万历三十二年)题跋云:“此右军《廿七帖》为长洲韩宗伯收藏,去年春始获见之。今又从辰玉内翰索观,寻绎再三,往往得其异趣,真所谓从容中道者。米元章云:'世人以努张为筋骨,不知不努张自有筋骨焉。’余幸得再睹神物,益信此语之妙解。”
《寒切帖》纸墨斑斓,以淡墨精细勾填。全帖为草书,风格平和简淡,结字多有横张之势,具有章草古意,显古朴之质。从体势风貌而言,与《十七帖》可归为一类,但是通帖的笔锋更多外露,与《十七帖》的起笔含蓄藏锋不类,也许是刻本与墨迹摹本的差别,这一点从《十七帖》的一些单帖,如《省别远宦》帖的摹本与拓本的差别也可以看得很清楚。
从《寒切帖》的笔画特征来看,我个人以为应该是一支新笔,笔的锋颖很新,所以有很多起笔呈现尖锐之状,,这样的尖锐起笔通篇占比很高,一般按我个人的用笔经验来看,这可能是因为使用的是新笔所致。再有我个人以为书写《寒切帖》的笔不仅新,而且是笔肚比较丰满的短锋笔,这从第一行和第二行的笔画形态上可以做出这样的判断,尖锋起笔后,笔触直接就转到笔肚上来,然后是压着笔肚在纸面书写,很多解读该帖的书家认为这样的笔画形态是侧锋书写而来,我以为不是,依然是中锋,只是因为笔锋较短,笔肚丰满所致。
《寒切帖》的书写速度应该是相对的和缓从容,从第一行到最后收尾的第五行,书写的速度几乎差不多,犹如在平静的湖面一艘缓缓划来的船,一如《书谱》中评王羲之书法“是以右军之书,末年多妙,当缘思虑通审,志气平和,不激不励,而风规自远。”从章法上看,通篇没有特别的跳格摆动,每行字都基本摆放在中轴线上,只是在上下字之间有着随意生发的倚侧向背,每个字的内空变化莫测,使得通篇字从表面看不见波澜,而细看则见气象万千,如一位外貌平和的老者,其内在的气质与眼神里却满含了岁月的沧桑。据说在川菜里有一道名菜叫“开水白菜”,表面看,就是一碗白开水煮的白菜,但实际上这碗白开水是由鸡、鸭、排骨、干贝、火腿……等十数中山珍海味一起熬煮数个小时后去渣沥成清汤,所谓把极繁和极简归至化境,《寒切帖》可做如是品读。
……
妻儿此刻已入梦乡,灯下,我揉开了一直短锋的新笔,濡墨于白宣上,一字一字的对临起《寒切帖》,形神自是去远,唯此刻之心境渐次从容,临至“寒切,比各佳不?念忧劳,久悬情。”一句,突念起身在武汉,供职于《书法报》的李金豹兄来。
初春夜,寒切,
金豹兄:比各佳不?!
武汉的人们啊:比各佳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