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法,线。
中国书法是汉字书写的艺术,汉字是由点画以一定的结构形式组成,任何一个笔画起讫都要经过起、行、收这样一个过程,因此,书法书写形成的书迹,都是线,即便是点,也是极短的线,所以书法是线的艺术。
怀素书法
中国书法,对线条有着独特的追求、理解和表现;线条,在中国书法美学里,也有着独特的概念内涵,它既不同于数学里的线条含义、又不同于西方艺术里线条的特定含义。中国书法,是体现了中国独特民族风采的线条艺术。
中国书法的线条,灵巧活脱,流动不拘,其中包括笔画的肥瘦,走向的曲直,行进的迟速,转折的方圆,墨法的枯润,以及结构和章法的组合……这是非数学、非西方的、灵动而抒情的艺术性线条。
王献之书法
书法的线条是灵动的具有韵律性,并且具有时间空间质。书者从落笔刹那就是时间的开始,一件书法作品的完成是通过线条的移动、笔勢的跳跃、时间的推移来实现的,所以,书法的完成不仅是一种空间原理,而更是一种时间原理。书者在书写时不断移动的文字线条,正是传导生命的韵律标记。
由此还可见,书法除了时空交感的特征外,其线条之美还特具抽象性、自由性、多样性、动态性、类音乐性、精神性(亦即抒情性)以及主体生命性等一系列相互包容、相互关联的美学特征。
不仅如此,西方艺术亦受到书法线条的影响,线条,著名艺术家毕加索就曾经很认真地对慕名前去拜访的张大千说:
“在这个世界谈艺术,第一是你们中国人有艺术,其次为日本,日本的艺术又源自你们中国。这么多年来,我常常感到莫名其妙,为什么有那么多中国人乃至东方人来巴黎学艺术。中国画真神奇,齐先生画水中的鱼儿没有一点儿色,一根线去画水,却使人看到了江河,嗅到了水的清香。”
西方以素描为基础,艺术家们就是缺少抒情的线条,只是到了近代,艺术家们才找到了表现性的线条。罗丹说:“我强调最能传达我要体现的那种心理状态的各种线条。”马蒂斯也说:“线条是诉诸于心灵的,色彩是诉诸于感觉的。”他们开始发现善于表现心情的线条流,其中包括受中国书法的启发,向中国书法的吸取。
赵孟頫的《寿春堂记》局部
西方艺术家为了更好地表达情感,在漫长的历程中上下求索所得的线条,却是中国书法古已有之的先天秉性。“中国书法是最典型的线条艺术。它一不靠色彩,二不靠光影,三不靠团块。它的一切,纯粹由线条组成,是一个线条美的王国。”即便是比较规整的楷书或行楷,优秀之作无不贯穿着或隐或显的线条之流。如赵孟頫的《寿春堂记》、《胆巴碑》等作品就比较明显,虽然字字独立,但仔细审视品赏,可见字与字之间特别是笔与笔之间处处表现出微妙的呼应、相承、萦带、联属的关系。鲁一贞《玉燕楼书法》说:
“一画方竟,即从空际飞度二画,勿使笔势停住,所谓形现未画之先,神流于既画之后。”
赵孟頫楷书正是如此,人们不难发现其间“空际飞度”的笔势—有形的笔画之间存在着一以贯之的无形的线条。这“有形”、“无形”的相反相成,互为生发,就臻于笔断气连、画断意连、迹断势连、形断神连的艺术境地,容易令人联想起一曲柔婉美妙、时缓时速的轻音乐至于草书,张怀瓘《书断》说:
“字之体势,一笔而成,偶有不连,而血脉不断,及其连者,气候通其隔行……”
还如黄庭坚的《诸上座帖》,更是线条艺术的极致。第一个“谛”字,最富于气势力量,它在几个风回电驰的旋转之后一线直下,延伸特长,而紧连着的“著些子精”四字则蛰屈一隅,但也是一笔环转而就,其间虽有两三个点,但这犹如音乐中的休止符,并没有中止旋律的行进,相反给人以“抽刀断水水更流”之感。再看通幅,奇形离合的线条左右逢源,倏忽万变,连绵飘忽,触遇成形,真可用“挥毫落笔如云烟”来形容。狂草《诸上座帖》,是以笔迹体现出流美之心的意波情澜,是一道澎湃向前的生命之流,是一首急风骤雨式的点线交响曲。
旋律,是音乐的线条;线条,则是书法的旋律。书法美,就以其净化了的线条为媒介和形质,流贯为纸上的旋律、显现出音乐的精神。对于书法的这种线条性和音乐性,这就是中国特有的线的艺术:书法。……它象音乐从声音世界里提炼抽取出乐音来,依据自身的规律,独立地展开为旋律、和声一样,净化了的线条书法美,以其挣脱和超越形体模拟的笔画的自由开展,构造出一个个一篇篇错综交织、丰富多样的纸上的音乐和舞蹈,用以抒情和表意。
正因为如此,欣赏书法不妨按照其线条美所属的特性来进行,如姜夔《续书谱》所说的“如见其挥运之时”。书家在挥运之时,是一个流贯于时间的活生生的构线过程,最后历时性的挥运凝冻为共时性并存。而品赏者在接受空间里,应使之复原,通过目导心追,化为生气勃勃的线条流,从而想象其点画振动。这样,品赏者的心灵频率就有可能和书家的心灵频率一起振动,产生音乐般的共鸣,这才是真正的对书法美的动态欣赏。对此,沈尹默也一再指出:
使静者复动……不但可以接触到五光十色的神采,而且还会感觉到音乐般轻重疾徐的节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