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十首（24）
面包】
天气很热
一个裸露上身的男子躺在地下道的侧边
睡得香甜可口
睡成了一片面包
瓷器】
拍照是摄取瓷器的灵魂
仿佛神交于千年匠人的手
大汶口，红山，越窑，婺州窑
人的一魂一魄也都融化在
瓶，壶，觯，匜，罐，筒，簋，鼎，尊，碗之中
可以聆听
歌谣一般的颜色
釉里红，霁红，霁蓝，青花釉，粉彩，甜白，青白，乌金，胭脂红，孔雀绿，祭红，祭蓝
试着想象一种至真至纯的美
仿佛丑陋的美
使人的心得到熨帖的美
让人万念俱灰的美
不需要多余的修饰词，只让人感叹
真美啊
它们确实是那样美
更慢一些】
行走在路上，就要
比生活更慢一些，比十八岁更慢一些，比爱更慢一些
比肉饼更慢一些，比包子坊更慢一些，比面馆更慢一些
比谭木匠更慢一些，比内蒙羊绒更慢一些，比典当铺更慢
比琴行更慢一些，比画廊更慢一些，比酒吧更慢一些
慢成缓缓穿过阴云密布的天空的一缕光
被绣女绣在衣服上，成为缂丝金线
幻象】
我每天在游泳与否的问题上踌躇不已
游或不游，并非是一个问题
而在于
游泳无非是一种幻象
无非是在贴在池壁疲累地喘气
以及看别人疲累地喘气
无非是憋着气在水底望着水面
无非是在岸上甩动双腿俯瞰水面
在于
游泳过后
将要走出游泳池时
听到管理员往回游了的声音
面对仿佛退潮后的无边空廓
空洞，单调而且乏味
在于
走出游泳馆后
用流线型的身体
在黑暗的路边成为一尾鱼
独自地
而不游泳，比如现在的我
用从前的经历想象游泳的情景
想象穿上泳衣戴上泳帽泳镜
跳下水中溅起水花
也无非是一个幻象
在两种幻象中
我甚至从来不曾存在过
这都是另一个人的所想
全都是幻象
都是垃圾】
我看垃圾桶里的垃圾
废纸，饮料瓶，塑料袋
没什么有用的东西
多么可笑
就像它们看我一样
都是垃圾
跳楼】
去年五月十五日
一个学生从中北楼跳下来
那天阳光正好
松树在地上投下巨大而支离的影子
跳楼的人倒在草坪上
仄着身子
像是睡着一样
六七个人围着
其中两个背着书包
一个穿着警察制服
他们用一把黑伞遮住她的脚踝
和我那把伞一模一样
我觉得就是我那把伞
到食堂去】
到食堂去，到食堂去，指挥官紧急发令
像饥饿的蝗虫啃食庄稼
像英勇的战士保卫边疆
用筷子，勺子，叉子，铲子作战
驾着长长的木凳冲杀
将鸡腿作为勋章（有人胸前挂满了鸡腿）
在鱼肉中传递书信，大楚兴陈胜王
放开那根冰激凌，生吞了那个女人
将那个老人送回清朝，让他做遗老
将该死的胃袋填满，消灭饥饿
将肠子绞断，织布机，美丽的织布机
绞肉机，凡尔纳绞肉机
吞食钢铁，愤怒，倔强，音乐，死亡
将自己放到餐桌上，将自己放到餐桌上
享用我吧，愉快地享用我吧
十一种孤独外附三种】
与镜子中的自己久久对视分不清孰真孰幻的人
在沙滩掬起一捧细沙看它缓缓流逝的人
在热闹的酒吧心情阑珊饮酒彻夜的人
坐在窗前想起往事梅花落满南山的人
为爱行走千里迢迢但无果而终的人
迷失在卡夫卡城堡中的人
细数流光等待天明的人
在游乐园泣不成声的人
写文章写得很好的人
长得很像女人的人
在水上写字的人
众多人喜欢的人
手长得好看的人
笑得好看的人
城市之书】
夜晚，城市之书缓缓打开
护城河宛如缎带，系在城市的腰上，区分上下章节
清真寺的圆顶流光溢彩，信仰在空中飘荡，远处霓虹闪烁
火车站高至天际，来的人已经来了，不来的人永远不来
红绿灯睁圆眼睛，试图看清每一个行人的脸，这注定是徒劳
街口的乡音（书中的对白）模糊人的视线，簪花女子倚闾卖笑
烧烤的味道，蓝月亮洗衣液的味道，晒了一天的床单上阳光的味道，汽车尾气的味道
疾速掠过的猫是遗落已久的逗号，人的梦是意识流，自说自话
作为自然环境的细雨烘托了气氛，比愁思还要细
起重机长臂吊起层云，建筑天空之城
酒吧里歌声强烈，酒杯泛起泡沫，人影时明时暗，从酒中流出的醉酒的人摇摇晃晃，走出小说的场景，从此再也没有回来
汽车将风的速度带入生活，飞鸟比人更自由，人比烟花更寥落
前方路标显示，距天堂三千米
有人从三十层楼上跳下，被加州旅馆的歌声遮蔽，一道彗星划过
停机坪上，飞机缓缓降落
当雪还未下时写下这篇雪】
皇甫氏打开书的刹那
林冲仄进一片雪的白
身后唯余莽莽松林
铁线蕨冰裂瓷器的纹
渔翁的叹息顿成往事
飞白说书人的面目
天地悬悬，清梦坠玉壶
一绺秋色入戏子的眉眼
三千药师卜夜的黑
御史台前，无聊的政客悉数化为乌雀
鸣噪宣纸的毛边，笔走西川
斜阳比炊烟更斜
披白云的冬天悄然而至
煎梦吟诗，煮月光下酒
骚人吞吐南海骊珠
大风未央，宫人变幻莫测
扑朔玉兔形状，歌声清扬
三分魂魄荡入古寺
华为手机上的联系人
和电话号码注定是一座迷宫
其时雪下得湍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