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别组二等奖 | 药

夏日的天亮得很早，太阳还没有出来。远远地，就能看见老方家的屋顶上升起了炊烟。一定是天惠起了床。

天惠是老方家最小的女儿，她是个贤惠的女人，长得俊俏，就是没出过远门儿。方老头怕她出嫁后会吃亏，便找了个镇上厂里的工人做上门女婿。她丈夫的脾气不好，动不动便骂人。后来天惠有了孩子，才算有所改变。

老方家有四个儿子和三个女儿，他的妻子在六零年闹荒的时候就去世了，一个男人把七个孩子拉扯大，实在不容易。和同龄人相比，他显得老了许多。

苦日子刚熬到头，方老头就因操劳过度而双目失明了。从此以后，天惠每天都这么早起来，给他熬药。这样已经整整七年了！忙碌的一天中能这样清闲安静地度过早晨的时光。对天惠来说，也是一种满足。

突然，门被推开了，探出了一个脑袋。在深陷的双颊上，长满了浓密的胡须，毛茸茸的，像是一个刺猬。一丛稀疏而又干枯的头发，像小鸭的绒毛一样点缀在他的头顶上。

天惠被吓了一跳，一脸惶恐，吱声道了句：“哥……今天怎么这么早啊？”这是方家的大儿子，天孝。

“我前些天给你说的事儿，你考虑的怎么样啦？”他铜铃大的眼睛直愣愣地瞪着天惠，希望从天惠那里得到点什么。

天惠连忙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深吸了一口气，拽紧拳头，终于吐出了一句，“哥，他是咱爸呀，你不能这样。”

“你就把药放进他原来的汤药里边，很简单的。你整天给他熬药煮饭放一点药，就有这么难吗？”他显得很急躁，双手握紧，手上的青筋显得清晰可见，呼吸更加急促，眼睛睁瞪得更大了。

“你走吧，我不会帮你的，也不会告诉任何人！”天惠的眼睛里泛着泪花，使劲地咬了咬嘴唇，空气突然安静得令人害怕，她抬头看了看大哥，“求你，求你别伤害爸。他是个苦命的人。”

“你这个疯子！他都七十啦！即使我不下药，他也活不了多久。他是个瞎子，生活也不能自理。我们在外边辛辛苦苦赚来的钱，全给他买药了！妹子啊，你不可能永远陪着他！这几年，我们几个孩子待他也不薄。但凡大哥有一点法子，我也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啊！我这么做，不仅对他来说是一种解脱，也帮这几个兄弟姐妹减轻了负担。你再考虑一下哥的打算？”

天孝上前了两步，离天惠更近了。天惠紧张得不敢呼吸，她望着眼前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大哥，情不自禁地流下了眼泪。在她的心中，一向知书达理，孝敬长辈的大哥，随着父亲眼中的光明，一起消失了。

在看不到希望的时间长河里，人的有些东西也就自然而然地消失了……但她永远也无法想到，她的眼前出现了一个抛弃亲情，竟然要给自己的亲生父亲下药的怪物！她无法接受这样的现实，无奈地摇了摇头，泪水在她的脸上错杂地滚着。

天孝抓住天惠的双肩，使劲地摇了摇她，“清醒一点吧，你在家照顾他七年啦！难道你还没有厌烦吗？”他朝着天惠大吼了一声，他像一座活火山，随时都可能爆发。

“除非你把我杀了！”天惠沉默了许久，咬出了这几个字。这是她第一次违背大哥的话。

天孝见天惠的心意已决，没有办法，只好耸了耸肩膀，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甩下了一句“疯子！”然后摔门而去。

过了没多久，天惠的丈夫逼着天惠和孩子们搬出了方家，在外面不远处租了几间破旧的房子。从此之后，他再也不允许天惠回方家照顾方老头，天惠哪里拗得过他呀！虽然她心中有许多不愿意，但是也只得顺从。

原来，那天他在院子里不小心听到了天惠和大哥的对话，他很害怕万一哪天方老头死了，大哥把所有的责任都怪罪到自家头上，这就麻烦了。

可是，天惠也经常趁着大哥和丈夫都不在家时，偷偷溜回方家照顾方老头。

也许那是最后一次见面……方老头，使劲地拽着天惠的手，无神的眼睛中却闪烁着晶莹的泪花，吞吞吐吐地说着“好女儿”这三个字，却只有这三个字。他的脸上露出了前所未有的幸福和快乐。

第二天下午，太阳还很毒。天惠在田里做农活的时候，隔壁刘大妈慌忙地跑过来，大声地叫嚷着：“天惠啊，你咋还在这里！你的大哥没在家，你爸……你爸他，哎，回去看看吧！”天惠听到了这个噩耗，暗料到：是大哥……

那天在柴房里发生的事，一幕幕地浮现在她的眼前。她的脸“唰”地一下苍白得像刮在墙上的白灰，泪水如喷涌的泉，止也止不住。她慌忙地冲回家，连鞋也忘了穿。娇小的脚被厚厚的泥巴裹得行动都不方便了！赤裸的脚掌踩在被七月的太阳晒得滚烫的石子路上，有好几次都险些跌倒。不知道这段路何时变得如此的长。

她这一次光明正大地回方家，没想到是这样的理由。

方老头冷冰冰地躺在冰冷的竹席上，看起来很安详，就像平时睡着了，嘴角微微上扬，脸上洋溢着幸福。

天惠看见后双腿再也无法支撑她瘦弱的身体，摊在方老头的尸体跟前，嗷啕大哭。好一会儿，在外打工的兄弟姐妹都赶回来了，唯独不见天孝。

过了许久，天孝终于回家了。

他不停地跟身旁的弟弟妹妹述说着：平时在家尽心照顾父亲，可就才离开了一会儿，父亲就走了，说着说着他便哭了起来。天惠则在一旁，像具尸体一样，面无表情，只是出着大气，让人知道她还活着。

处理好方老头的后事，天惠打算带着孩子们和丈夫一起回婆家，不再回来了，离开这充满悲伤的空气。在收拾方老头屋里的时候发现了一封信，字迹很乱，顺序也不清晰。她的眼前瞬时模糊了，这是瞎眼老父亲留给自己的遗书：

我走了，你要照顾好自己，别怪你大哥，帮他保守住他的秘密。这是我所有的积蓄，回婆家，别留在这，我的“好女儿”。

天惠努力回忆，父亲为什么知道大哥的“秘密”。突然，她想起那天在柴房旁边捡到了去年给父亲缝制的福袋。

于是，一切都明白了……

文字来源：汪吟寒

图片来源：网络

文本校对：辛夷

网络编辑：达芬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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