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是自己与自己不断告别|张涛

闵兄送完自己的女儿,在朋友圈发了条这样的消息:

列车向西南疾驰,保定渐行渐远,隐没在夕阳的余辉中,把一个父亲对女儿的深深祝愿,留在身后了。

闵兄是个内秀的人,极少像我——“不谙世事又不藏事”,有事即广而知之。

看了他“好不容易”发出的文字消息,我心里微微一震。试探地问:“送娃上学了?”

“是啊。她去华北电力大学了,我在回家的路上。”

“心里浮浮沉沉对吧?”

“是啊。走了有点不舍,但去读研总要支持和鼓励啊。”

“没法子,儿女总有一天要长大,要离开我们!”

“你也做好思想准备吧,会有这一天的!”

“我似乎已经习惯了自己的孤独。我们做父母的,就是把孩子们的人格和习惯培养好,这是我们的职责。做好了这些,似乎面对孤独时,才不会彷徨,担心和害怕。”

“看来你准备好了。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你堪当大任之际不远了。”

“我也没想堪当什么大任,我只想着自己如何跟自己告别……”

……

与闵兄对话时,初秋的雨一连下了几天,暑夏已完全消逝,九月已提前挂起了必要的布景。

像这样的——人生告别,九月秋雨,大概每年都会发生,都会下,而且年年又都不一样。

它起先下到我的心坎上,然后下到闵兄一般人的心坎上;今天,当我看到他心坎上落雨时,才发觉这雨,早在我心坎上下过了。

我会把这样的雨十分固定地下在每一天,让每一天的雨都充满新鲜,无与伦比;让雨后的每一颗露珠,钻入人眼里都是晶莹的,就像生命中遇见的每一个人,灵智天生,丽质后成,活在一个又一个悲欣交集的瞬间;无论阴晴圆缺,无论四季变换,就这样“该出场时须出场,该退场时须退场”自然地下着,雨里有蛛网燕泥的破败,也有蓝色城堡的梦幻,更有堕入平湖的安然。

然后,让每天向每天告别,自己向自己告别,活着的人看见活着。

当孩子因天气的冷热影响了心情,我会告诉她:孩子,无须为此担心犹豫,这是自然规律!

当孩子因学习成绩的高低左右了心情,我会告诉她:孩子,努力未必成功,但努力绝不是你死我活。如果努力了,得不到别人的鼓掌,那不妨静静坐在路边,为他人鼓掌!

当孩子面对哀乐想起逝去的奶奶,我会告诉她:孩子,你一定感觉意象中的奶奶逝去了,可你心中的那个奶奶算什么呢?爸爸有天也会像你的奶奶离你而去,但我同样会住在你的心里,只是我们搬到了另一个地方住而已。这样的方式,是我们人类重生的唯一方式,也是类似“天明了起床、天黑了休息”这样,谁也改变不了的自然规律!

……

想起有关女儿的浮浮沉沉,同时也想起“水沉为骨”君的一席话:

有人问古希腊哲学家泰勒斯:

“你认为人活在这个世界上,

什么事情是最困难的?”

泰勒斯回答说:

“认识你自己。”

认识自己难,

认识自己的不足更难。

他告诉我,后两句,是他自己加上去的,而且,他以前的名字叫“一朵开花的树”,取自席慕蓉的诗。

闻此,我有些惭愧了。原来,我不是跟自己告别的第一个人,跟自己告别的人——我只是其中之一。正如无知胆大者放纵着自己的无知胆大,自以为是地看低闵兄,看低每一位——活在一个又一个悲欣交集瞬间的俗世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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