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茗屋:陈巨来楷书印
暑假在大阪,突然接到舍弟从上海来电,说有一位延安朋友致电家中,有重要事情,要我赶紧从日本打电话给他,还留了一个号码。我向无陕北关系,姓名又是陌生人,能有什么要紧事。我还是挂了电话给他,请教有什么紧迫要务。他自我介绍是县文联干部,编一个什么杂志,想刊登陈巨来为张氏淡静堂所刻印章,要我寄一本印谱或发电子版给他。不相干的人要登他的印作,从侧面也可说明,巨丈在今天还真是魅力无穷。当然,迷倒众生的是他的元朱文。翻开书法报刊,陈风朱文比比皆是。遗憾的是,大多荒腔走板,匠气吓人。如图的楷书印,是巨来宗丈的又一路数,罕见,但奇佳。简直是新出土的晋唐小楷,隽美可爱至极。几个月前,友人红亮宗兄拿了一册拍卖行的图录,找我商量,想投拍其中一方巨丈的作品。虽然我对鉴定这门学问毫无慧心,凭着感觉,他喜欢的那一方好像不是太好。这一方楷书印,倒是很特别。文字是药房的广告——益崇堂。跌打损伤、寒湿灵膏、筋骨疼痛、活血良散。边款是:“义臣医师属正,庚辰十一月,巨来治印”。这位义臣医生,看来是中医骨科,自己有益崇堂的药房。应该是混得很不错的,印石是将军洞白芙蓉,字数多,润例不菲。庚辰是一九四零年,那是巨丈精力弥漫、刻得最好的阶段。曾听巨丈说过,那时刻得好,是因为饱吸阿芙蓉的缘故。我常去拜谒巨丈时,他已是老人,早已戒了。虽然没了阿芙蓉,倘若他想刻好一枚印章,和年轻时一样,照样光辉灿烂。“一勺居”、“看云亭”都是晚年所为,都是元朱文的经典之作。还有《安持精舍印聚》颛印和落款的“丙午上元巨来”几个铁线篆小字,美得没有缺点。楷书印,一般篆刻家是不刻的。很难处理,很难优美。“文革”中倒是兴旺过一阵子,稍稍变了变,美其名曰“现代字”。朋友告我,网上有一册钱君匋老师的现代字印谱,系钤赠苏白先生的。自然是“文革”的产物。友人发了几枚给我瞧瞧,顿感亲切,因为有我设计布字的。那时,钱老师大刻现代字,刻来刻去,自己也觉得乏味,又不能不革命,因此要吴颐人哥、吴子建兄和区区等年轻人帮他写一些印稿,老师亲自奏刀,力图创作出与往日不同的味道。那本印谱中就有我们三人所写的。巨来宗丈很少刻楷书印,我收集的印蜕和印稿中,只有“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等寥寥十数枚而已。所以这一方广告印,文字既多又精,是值得收藏的开门品。也已为红亮收入囊中。说起巨丈的印稿,不得不提起那本出版了的《陈巨来治印墨稿》。我在日本,依仗复印的便利和彼邦复印技术的精美,把拙藏的巨丈印稿编辑成册,注好释文,花了不少时间。现在出版的基本上就是我编好的面目。新书到手了,蛮开心。没有我编辑的名分,无所谓,虽然连招呼都没打。稿费万把块倒是给我的。我放弃了,全数给了巨丈的后人。仅拜受了前言的二百元稿费和一本样书。不断有朋友问我讨书,谁也不相信我只有一本样书的,只得买了几十本应付之。两个月前,还有京都的朋友要我“买两本”。早就送光了,只好对不起了。由于巨丈面世的印作中,楷书入印极为少见,大家便认为这就是现状了。其实不然。我去拜谒巨丈时,经常请求赐赠他的印稿,有一次,他一拍大腿,说“早晓得侬介欢喜,我就拿两千多张印稿从农场带回来送拨侬”。也不是秘密,巨丈曾在内部农场待过多年。曾和旧社会大名鼎鼎的“篆刻大师”高甜心被拘于一室。平时的伙食可想而知,过年是有肉吃的,且可自由添饭。据巨丈说,高甜心这个人贪是贪得不得了,呴(hōu)是呴得不得了,过年吃饭,如果立了吃,吃得蹲不下来;如果蹲了吃,吃到立不起来。巨丈因为瘦小体弱,被照顾不用从事体力农活。做他最擅长的事,刻印。当然没有白芙蓉、栗子青田,全是木头和牛角、塑料。一毛钱一个字,对外营业,农场收钱。巨来宗丈说,全部是楷书和隶书,认认真真,刻了两千多个。但上面规定,不许落边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