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万里：我们必须这样 (组诗)
辛丑年六月初四 尤佳
华万里，重庆人，中国作协会员，诗歌曾获四川省一、二届文学奖，重庆文学奖，首届何其芳诗歌奖，2013.中国星星年度诗人奖，中国当代诗歌奖(2019一2020)终生成就奖等，出版诗集《轻轻惊叫》《别碰我的狂澜》《石榴马》《花雀》等多部。参加《诗刊》首届“青春回眸”诗会。
·华万里·
我们必须这样 (组诗)
蛇
我看见蛇细长的旗帜逶迤过梦的房间
我看见蛇从雷声中路过
不留脚踪
我看见蛇前胸的峭壁是磨亮的鳞片
我看见蛇的焦虑
坚硬而生涩
我看见蛇把衣裳蜕在所有的事物上
我看见蛇从不轻易把牙齿借给旁类
而只把牙齿
放在武器库中
我看见蛇在做梦时眼里有许多细小的火焰
我看见蛇昂首的典礼
高出大地
我看见蛇把词语一线贯穿，口气漫长
譬如跋涉的悲歌
譬如搬动的颂扬
我看见蛇在梦中登山，它要立在
自己的眼睛之上
它想听清
世上狂乱的风声
我看见蛇从人的字典中寻找呼吸
我看见蛇把一只鼠的心脏围绕
我看见蛇的目光
落满了雪
我看见蛇非常宽大，非常长远
像伟人的风衣
或者神的道路
我看见蛇交媾时
整座大山的宁静
我看见蛇抱着冷艳的钟声
我看见蛇从不说话，只耍弄舌信
那粉红的闪电
恐怖得像一匙最美的花粉
我看见蛇滑过青青的草地
有一座女子的墓收紧了隆起的腹部
我看见蛇在水中游泳
左岸被它
带到右岸
我看见蛇的白昼藏在夜晚
蛇的表情苍凉
我看见蛇总想绕过铁中的灯盏
把光芒
送给爱情，首尾相连
我看见蛇盘踞得如此的深
我看见蛇并不拥有风暴，但它要
掀起风暴
它细窄的眼瞳雷电交加
我看见蛇像哲学
蛇看见我像诗歌
我看见蛇的身上逻辑如霞光道道
蛇看见我的身上
象征四通八达
我同蛇相互凝视良久，我同蛇会心地微笑了一下
我们必须这样
我们必须是这样
而不是那样
我们肯定比肉欲高贵
比困难漂亮
当鸢尾的香气没过半腰
我们肯定赤裸
炫耀着各自的光
在一首情诗中
在许多鱼的眼色或卵里
用我的右手小心地把爱情卡量
我们肯定学会了在狂涛间生活
让郁闷粉碎
把吻当成花朵
烫在梦的琥珀
把嫩茎对着孔雀摇曳
我们在床上
从不分割天堂
我们携有灵魂的细软
情感的金边
肯定肚脐已附满神话
乳房暗藏花汁
欢愉产生弥天的神药
腿间一阵轻雷
我们肯定在过程中重建
在细节中完美
短短一夜
我们继续先辈们干了几千年的事情
醒来时，窗外肯定有霞光射来
有鸟在欢叫
我们必须是这样
而不是那样
我们确确实实还抱在一起颤栗
我的爱像野花一样迎风而开
我的爱像野花一样迎风而开
迎风而败
妹妹，你可听到我刻在石头上的叹息
爱情通常是红色的，我面颊上的夜
从此容光焕发
妹妹，爱一个人往往比爱一把刀还难
我真想为蝴蝶换件衣裳
我真想对着蜜蜂发问：一朵花里有多少
雪的遗爱
有多少雀声的睛蕊
妹妹，野花与爱情非常的折磨人
特别是它的那种红，疯狂的红，反复的红
令人不安
就像一件着火的事情
还有它的野，野得干净，野得愤世
即使花蕊的骨头折断
也在所不惜
妹妹，这样的花开多么痛苦，多么难得
我就是这样的野花
我就是这样的野花年年要朝向你，涌向你
妹妹，花开花落
都应是新的婚礼
妹妹，妹妹
花瓣快要淹没了我们
雨
雨在半夜从重庆赶往巫山
你一点也不知道
你知道时，许多山峦已经湿了
我要沉默地到达
就像翠湖路上一个女子走过
我浑身的蝉声
静了
就像一口钟在梦中擦着香气移动
绝对没有叫喊
我的雨真的如同我的爱情，润物无声
如同我的齿间，藏满细雪
只在夜里出发
而不言语
谁在把繁星逼入一批人的内衣
我一尘不染，静静地往巫山赶路
我记住了
路过的长寿、涪陵、万州……
带着雨的源头，雨的枝条，雨的双手
和雨的花瓶
映着长江，顺风而下
领着爱情，降落在神女峰前
我要看你
“久未明亮的前额，被非法描写”
我越来越低
你越来越湿，因为我们的梦相同
我们的雨相通
我们器皿里的雨多么好玩
这是野花榨出的汁
天堂的液体
它要在血肉里沁
它要在骨骼中飞
这是冬旱之后，第一场春雨
你应该轻轻惊叫
你应该了解雨的方式
或者雨的问题
它不由狼来完成，也不由蝴蝶来完成
雨的眼睛，盯住的
全是我们
我从重庆奔向巫山，奔向你的花园
你的身体，你的名字
将被雨
神圣地侵犯
雨不说出这些，永不说出这些
给一位女诗人写信
我还要在纸上爱你
像文字从雾中冲出
像蝴蝶满面泪水，像我年少轻狂时
踏雪为纸的刀舞
从问候开始
我在字缝偷偷窥视你
我在纸质的山坡
为你赶来群群词语的牛羊
同时，我也愿
被你放牧
斟酌的形容词如同一个反复改造的火炉
我在动词中
宁静地抖颤
我在名词的边缘，轻轻惊叫
笔划中尽是
你的回访
一只蜜蜂因花粉而沉重
我不停地为你写信
用血
用泪
用杜鹃的嗓子啼唤
像细小的钉子，破碎的玻璃
像蜕皮的蛇
或者“飞鸟的尸骨无比珍贵”
我怎能被墨水淹溺
在歌吟中沉睡
你在远处打开我，你在天空垂放我
你在纸上
为我展开大地
我要替你做梦，替你把病害好
用我绿色的枝桠
和蓝色的诗句
到达的一定是鸟
文字的翅羽，会把你的叹息
轻松地覆盖
雪会无影无踪
水在重叠中生
鱼在转弯时爱
我在所有的路上等待你
我在惟一的缺口
完整你
没有一个字想成为敌人
没有一句话
愿意退到爱情的后方去
我想到了萨福
你就是我的萨福
我想到了萨克斯，你就是我的萨克斯
还有阿赫玛托娃
还有茨维塔耶娃
你是我全部的柔软和尖锐
在春水中难以
辩认
送神话的人来了，花茎放下
我藏在你的眼角微笑
这已经写到13页了
白头翁在最末一行出现
接着是丁香
牡丹
谁也撕裂不了我们的纸张
斧子的肉
也要掉落进木柄的深渊
地球仍在钻石中
我紧握你虚幻的手，附在你的鬓边
轻悄地说：“最近十年
我只爱过一朵花
今天，我要改爱一片叶子”
我知道，有一个词
最终
要被说破
我摊开双手，身穿信封，我是
被你囚住的爱人
自由万分
且透过梦的栅栏
将你触摸
告诉她们
告诉我所有爱过的花朵
我正在为她们
疼痛
只有蝴蝶和蜜蜂才是我的知已
只有爱
才能使我肝肠寸断
一粒露水也能砸烂诗篇
当它从琥珀中滴下
这千年的沉重
胜过预言
我没有在花心指定黑暗
告诉她们，我爱过的所有花朵
都是我一生的骨肉
我有时在梦幻之中，有时
在梦幻之外
我偶尔古老
我长久新鲜
所有的花朵我都爱得生疼
有色的，有毒的，有误的，有刺的
我被她们磨损
又被她们再造
我浸透太阳的血和月亮的精液
我在自己的泪水中
翻滚
我在花朵的子宫
成为星辰
告诉她们，香气在惊叫，在回忆
我沉默如花粉
上帝只拯救他自己
我看见美，看见茉莉，芍药，玫瑰
她们教会了我
如何对待鲜艳的事情
我不罪孽沉重
我只花色浓厚
蕊像一堆黄金
照亮了
喧嚣和安宁
我仍在继续叨念着：告诉她们
告诉她们
风吹过花朵和文字
顺着风，斜穿过文字
不少的花
亮在哪里
一品红，三色堇，午时花，月见草
它们是这些文字
小小的反光，或者情人
意义还在继续
蛇莓，九里香，虎耳草，鸢尾
有了半面表情
香气并不庄严
手指
在花瓣中状如汤匙
石蒜，芍药，孔雀草，红叶苋
装着没有看见
睡莲其实根本难以入眠
文字的蕊
被露水压弯，被虫声
悄悄扶起
龙珠，朱唇，藿香蓟，红雀珊瑚
像放在膝前的小灯
文字蔓延着藤影
牵牛花，红丝线，爬山虎，硬骨凌霄
复杂于疼痛……
风在吹，一座花园
要让多少
灵魂来负担
要让多少词语来做穿这个梦
文字与花卉的相遇
骨肉与图案的混合
啤酒花，量天尺，吉祥草，金合欢
比古代近
比夜巡好
月下站着一个满怀蝴蝶的人
流 失
我看到—些诗歌从我身上悄然流失
我看到想象的春水
句子的落花
我看到眼眶边水草疯长，瞳仁状的夜
眨了一眨
意象的鱼，全都游走了
我看到网在岸上捕捞落日
我看到月亮犹如新雪，大批词语失去贞洁
我看到桃花开了
稿子白了
我看到风的手是空的，鹰穿上鞋子
转入步行，天穹
少了大风的旋律
我看到八月走过，弦响不起来
我看到呕心沥血的笔瘦了，墨水痛哭
一群群文字的鹭鸶
忘了歌词和光线
我看到我献出了诗歌的肉，诗歌的骨头
诗歌的欢乐和疼痛
以及灵魂的闪电
我看到诗歌流失了，爱情己不在房间
我是一把孤独的椅子
坐在自己的木纹里
我看到流失的诗歌出现在钢铁上，草根间……
我看到我所看到的一切像虫一样被忽略
瞬间的打量
永恒永难破晓
我看到空空的太阳，朗朗地高照
我在什么地方靠近月光和音乐
今晚，我在什么地方靠近月光和音乐
我在什么地方
谛听辽阔？
河的对岸，马在旋律的草间行走
我的爱情亮着，我的传说亮着，我的泪亮着
而最亮的
还是河边的马
还是马身上的音乐
还是月光，还是月光中马像低着头的雪山
马像徜徉在银河的水边
马像一个白金
做成的梦
多么的轻快，多么的沉重
还是旋律的草，还是音乐竖起闪烁的毛鬃
还是水，还是花朵
盛开在马的呼吸之中，还是
我收回的双手
怕触动了马蹄边梦的蝶群
马在侧耳倾听
还是往事在马的眼里流淌，还是我在马的眼里流淌
谁能嚼破
苦涩的音符
我将头垂进马的青草，我将头垂进马的河内
音乐的水，一股透明的力量
使舌根清爽
使喉头安宁，使春暖花开
月光像一件衣裳披在回忆的身上
马的唇畔，有一匹草叶说出了我谛听的辽阔
我的唇畔，有一种响动
像哒哒的闪电
来回照耀
陕北民歌
在北风中，与陕北民歌相遇
大嗓门的吼叫
同我撞了个满怀，筋骨中
尽是黄河的涛声
民歌的肤色很黄，民歌的声调黝黑
民歌的头上裹扎着
白羊肚毛巾，民歌的母亲
是羊群和青草
是信天游走的云朵
是岩缝中挤出的爱情的汁水
我是石头，被陕北民歌雕刻
痛快而淋漓
我是核桃、被陕北民歌砸破，裸呈出
禁锢的肉体
我是唢呐，被陕北民歌
吹奏，我是狐狸被陕北民歌追赶
我是羊皮筏子
用陕北民歌压惊
我是窑洞鬓边的野花，被陕北民歌
抬上花轿又颠下花轿
多么粗犷的针呵，多么豪放的魂呵
陕北民歌，挑走了
我头顶的乌云，刺痛了
我柔软的诗歌，引我在黄土高原行走
震响了我的血液和骨头
在北风中，我倾听陕北民歌
一听一回头
再听热泪流
创作谈：
我与诗歌
·华万里·
诗歌是我的热爱，我的一种追求，很早以前我就同诗歌结下了不解之缘。
马雅可夫斯基说：“诗歌是生活的太阳"，此话听起来是多么的灿烂，多么的温暖，直照人心，让处处升起诗意的光芒。在我上初中那个阶段，我经常往学校图书馆跑，借阅了不少诗集。我读歌德、莎士比亚、普希金、雪莱、拜伦……读来读去，在我的记忆，只留下农民诗人彭斯的四句诗，其大意是：我衣虽褴褛，/灵魂无补丁。/你衣虽锦绣，/灵魂满补丁。是通过衣饰和灵魂的相差，来抒发贫富对比。虽然，这一切的阅读还只停留在兴趣方面，但却有了潜在的写诗冲动。
我正规写诗并在报刊上发表诗作，始于1975年，那时我在彭水师范任美术教员，业余爱好就是读书写诗。我最先给涪陵专区的《群众报》投稿，该报副刊组编辑张百三老师，陆陆续续发表我的许多诗作。有一次，他打电话告诉我：“万里，你在我们这里已经很出名了，建议你把诗歌作品往省级报刊投送！"于是，我很听话，就把一组写“农业学大寨"的诗，投给了四川日报副刊部，结果很快就发表出来了，其中有一首《县委书记下乡来》，据说当时彭水县委书记看了很高兴，认为我是写他的。随后，我不断地往四川日报投稿，四川日报大版大版地发。某日，接到四川日报副刊部编辑、著名女诗人王尔碑老师打来的电话：“华万里，你的诗写得很好，建议你不要老投报纸，往刊物投吧，比如《四川文艺》。"语意同张百三老师一样，对晚辈诗人充满了厚爱和扶持之心。于是，我把一组《春满乌江》的诗，投给了《四川文艺》，《四川文艺》很快将这组诗刊发出来了，并且发表在诗歌栏目的头条。这下，我就崭露头角，在中国诗坛小有名气了。接着是好事不断，喜讯连连，全国十多报刊纷纷发表我的诗作。其中，最重要的是《人民日报》副刊“大地"发表了我的抗洪诗《太阳永远在我们温暖的心窝》，此诗发出后，获得了四川省第一届文学奖特别奖。
道路一旦打开，方向来了，阳光来了，激情来了。我更加大量地读书，大量地写作，发表量也不断地增多。经著名诗人公刘先生推荐，《星星》诗刊1987年10号发表了《华万里诗选》22首，同期还刊发了公刘的推荐文章，《星星》主编白航的评论，在那个纸质刊物十分稀缺的年代，这是一个非常难得的诗歌事件，好像迄今为止，也未发现谁在《星星》诗刊上一次性发表超过了22首诗歌的。2010年，我参加了《诗刊》社举办的首届“青春回眸"诗会，参加这个活动的有著名诗人高洪波、雷抒雁、韩作荣、王燕生、叶延滨、李小雨、刘希全、周所同、唐晓渡、张学梦、杨牧、张新泉、徐敬亚、王小妮、孙晓杰、车延高、孙武军、郭新民、金所军、贾真、赵四、唐力、彭敏等。这个活动，对我振动极大，收益不浅。同年，参加湖北秭归“端午诗会"，与著名诗人余光中、流沙河、叶延滨、王家新、于坚、洪烛、田禾、谢克强、刘益善、杨黎、半夏、乌青等相逢。在返回重庆的客轮上，我站在甲板上的栏杆边，昂首是神奇的星斗，俯身是滔滔奔腾的江流，一时壮怀激烈，联想到我在诗歌创作上，既然遇见诗歌的门打开了，那我就必定要进去，并且一定要登堂入室。经过近半个世纪的写作，我在全国数十家报刊和平台，以及国外发表诗歌千余首，诗作曾获四川省一、二届文学奖、重庆文学奖、《星星》诗刊双年度创作奖、中国当代诗歌奖创作奖、中国.星星2013年度诗人奖、何其芳诗歌奖、刘伯温诗歌奖、中国当代诗歌奖终身成就奖、《中国诗人》杂志社2020年度诗人奖、丽江《壹读》杂志社年度诗歌创作奖等省市以上奖励40余项，小传和诗作收入200多种辞典和选本，部分诗作译介到国外，出版诗集《轻轻惊叫》《别碰我的狂澜》《石榴马》《花雀》等，发表在香港《大公报》副刊的散文《看花心情》获“首届重庆散文奖"。
由因我的诗歌创作取得了引人注目的成就，我的命运也随之改变。当时，我已成为“文革"后，四川省作家协会主动发展的首批会员之一。所以，当涪陵专区的《乌江》杂志创办时，我即调去该杂志社作编辑，调回重庆后，曾在《重庆晚报》副刊部任编辑，因当时江北县文化局王明凯局长，希望我回故乡作一粒文学种子，担负起发现和培养文学人材的任务，于是我又调到江北县文化局创作联络室任主任，创联室撤销后，我即到渝北区文化馆任文学创作辅导干部，直至退休。但我写诗的热情从未减退，依然坚持着在诗歌中歌唱，我歌唱得最多的是爱情，所以，获得了“中国诗坛常青树"、“中国当代艳体诗之王"、“新鸳鸯蝴蝶派掌门人"等称号。重庆官方华龙网要我写一个警句，刻在赠送给我的高度较高的饮水杯上，我写的是“我的一生都在为爱情奋斗"。
诗歌创作的道路，有时越走越宽，有时越走越窄，有时会遇上迷雾，有时会相逢歧途。以我数十年的写作经历和经验来看，这一切都是正常的。首先，一个诗人的创作时期要分阶段，比如初学期、模仿期、成熟期、苦闷期、转折期、跨越期、新生期，每个时期有每个时期的顺畅、艰难、欢乐、烦恼、探索、失败、成功，但无论怎样，只要不放下，就会举得高。其次，每个诗人，都应有转折时期。高明的诗人，当风格形成之后，隔几年，甚至十多年，必有一变。这样，才不固步自封，不僵化，寻找并创立起新的风格，于自已和读者都有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新鲜感。当然，不变也可以，那就得看实力了。如果要我在变与不变之间作选择，我肯定要选择变。我的早期诗歌主题，主要是写乌江和乌江农村，表现手法比较传统，有中国古典诗的继承，给人的诗歌印象是现实、坚实、扎实的硬朗风格。90年代中期，我诗风大变，由因接受了诗歌创作“横继横移"的观念，意境更开阔，语言更奇特，在意象求新和词语构成上，刚柔相济，达到了我追求的唯美和理想主义效果。在这里，我得强调一下中国古典诗歌对我的重大影响，以及古典诗歌与现代新诗的关系。作为中国当代诗人，我的根深扎于中国古代诗歌传统的泥土，特别是《诗经》和唐诗，给了我无限量的诗歌营养和孕育。假若把我的诗歌写作比喻为一棵大树，那么中国古代诗歌就是我的主干，其他外来的诗歌影响，也只能算是枝叶。我把中国古代诗歌认成正体、正色和正声。我还发觉，现在写旧体诗的人还不少，这说明了旧体诗存在的一定性和必要性。我建议，写旧体的朋友多写新格律诗，同时汲取一些新诗因素，形成新旧同体，水乳融合。也建议写新体诗的朋友，多同写旧体诗的朋友接触，相互切蹉，相得益彰。
在诗歌创作中，我除了走自己的路外，还带动了一大批学生跟着我走。也就是说，我不只个人写，我还引导和培养了大批诗人。这些诗人中，不少已经成为著名诗人，驰骋于中国诗坛。其中的博士唐诗(唐德荣)参加了《诗刊》社“青春诗会"，出版诗集五部，获得过“中国作家出版集团首届诗歌奖"等多项奖励。其中的王顺彬，现为重庆作协诗歌创委会主任，参加了《诗刊》社“青春诗会"，出版诗集四部，获得过《诗刊》“十大青年诗人奖"等多项奖励。其中的谭明，现为重庆作家协会会副主席，出版诗集五部，获得“首届何其芳诗歌奖"等多项奖励。我的学生还有何小竹、姚辉、张天国等人，他们在诗歌创作领域都取得很好的成就。我认为，诗歌是太阳，是灯盏，是春风，是雨露，凡是热爱诗歌的人，都应该得到分享。
道路走宽了，心境和风景都变了。以前，行走时，我会特别留意路面，现在我在留意路面的同时，还看见了道路两旁的苹果树、石榴树和樱桃树。偶尔，风吹过，就会闻到苹果的气味，那是一种饱满的清香。有时，石榴树上的一个石榴突然炸裂，它蹦现出的不仅是红玛瑙般的细牙齿，还有霞光一样飞溅的汁水。抑或，鸟啄樱桃，我感慨，便产生出对一粒粒红珠子的玲珑怜惜。我是带着诗歌行走的人，无论走到哪里，我眼里看见的、耳朵听到的、心中想到的，多是富有诗意的。走累了，我往往会停歇下来，坐在路边的石头上，触景生情，想出一些与诗歌有关的路来。比如：我会想到，此时如果我穿行在一个深山盆地的小路上，两边的崖壁上开满百合花，有琴音隐隐地传来，或是高山流水之声，或是空谷王者之香，那将是多么美好的快爽和惬意。由此，联想到武隆仙女山天生三桥下的那一径幽谷里的一条幽径，以及张艺谋拍完电影后，留在那里的一座古驿站。倘若有一天，我披着大氅，骑一匹白马，挥剑呼啸着冲进峡口，驰入幽谷，在驿站里，猛地丢鞭地上，横腿“当啷"一声下马，喊一声：“店小二，拿酒来！"那又将是何等的英雄与威风。进而，我再想到，在城口采风，我看到的村村通，那些亮堂堂的崭新公路，像宽窄不同的飘带，飞扬盘旋在崇山峻岭之间，让车辆把土产运出去，把幸福运回来。这既是新农村脱贫攻坚的新例子，也是我写诗的好素材。总之，无论什么地方，无论什么人，有一条诗歌之路真好！
今年，是中国共产党建党百周年，这个辉煌的节日，值得大庆特庆。但在这欢欣鼓舞之时，却不禁触动了我的悲惨回忆。1949年夏天，我的母亲因婚变，承受不了生命之重，怀孕自缢，留下我和弟弟成为孤儿。当年我7岁，弟弟5岁。不久，弟弟夭折，我也濒临死亡边缘。这时，我所在的静观镇解放了。街坊邻居看到我的孤独、病痛和无助，一起呼吁当地政府给予我关照。随后，经静观镇人民政府的决定，将我判给继父华志超抚养，我才活到了今天，我才成为了诗人。因此，我深深地感谢党，感谢我的救命恩人。现在，我把《我的母亲》这首诗，读给大家听听：“我的母亲，坐着马车走了/被扬为一阵尘埃/那是一个多梧桐花的夜晚，我的母亲/淡紫淡紫地死去/自缢的绳上，打满了月光的结/我的母亲，很空，很干净，她承受不了/生活的重和男人的脏/满坡的野花哭了六十多年了/我的母亲，肯定/不回来了，草根中有她白发苦涩的香/我在梦中，一遍一遍地/做她的儿子/在梦中一遍又一遍地痛嚎/像石头在空中翻滚/而今梧桐花又多了起来，多得满院都是/我又看见母亲了/她在花间，淡紫淡紫地闪烁/或者轻轻地摇曳"。
感谢诗歌，同我结下了不解之缘。感谢诗歌，为我带来支撑、信仰、联想、写作、欢乐和荣耀。感谢诗歌，把我引进爱情、相遇、重逢、追求、仪式和庆典。感谢诗歌，慷慨地，赠送给我一条永远走不到尽头的金光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