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年前的《青蛇》,为何“空前绝后”?
不知不觉间,距离徐克导演的《青蛇》问世,已然28载。
然而一提到白蛇传说,脑海中初初浮现的,始终还是王祖贤和张曼玉演绎的那两条分外妖娆的美女蛇,缠绕在林间,勾搭在屋檐,曼步在桥头,沐浴在池边。
到最后——
一个为了婚姻零落成泥,机关算尽,永镇雷峰塔;一个为了人情幡然梦醒,斩草除根,独走天涯路。
那是一个过分凄艳的结局,死的死伤的伤,有情的为情所困,无情的死不足惜。
白素贞许仙的故事流传至今,人们感慨于他们的天不遂人愿。
在这个故事里,人不像人,佛不像佛,妖不像妖。
白蛇如果选择了如来,就没有后面盗仙草、水漫金山的慷慨壮举;
许仙如果选择了坚贞,这另一个版本的“天仙配”终究缺了好些红尘味道;
法海如果选择了睁只眼闭只眼,那就辜负了自己这个冠冕堂皇的好名字;
小青如果在白素贞“劝退”时选择了彻底离开,谁又来衬托白蛇那奋不顾身、恋恋风尘的“大爱”?
贪嗔痴爱恶欲,此起彼伏,潮来潮去,在他们每个人身上明灭......
原来所谓人性、佛性、妖性并非泾渭分明;原来所谓人性、佛性、妖性,皆不过如此。
正是这点不够彻底,才使得这个传说袅袅动人,叫人难以释怀,好生牵挂。
正是这点暧昧难测,叫人欲罢不能地着迷。
也只有说得出“最爱的颜色是男色”这种率性乖张话语的李碧华,才敢于如此明目张胆地解构这个古老传说里的男男女女,男男女女之间欲说还休的情情欲欲。
李碧华热爱色相欢愉是不言而喻的,但她对于人情世故的冷清悲观也是昭然若揭的。
徐克始终还是悬崖勒马,关键时刻收手,李碧华原著鲜辣狠绝,用王菲的一句歌词形容——
一百年后,没有你,也没有我。
谁又真等西湖水干?谁又真待雷峰塔倒?
下一世,又是另一场雨,又是另一把伞,又是另一座桥,又是另一个玉面少年郎。
单单是这大刀阔斧、豪迈冶艳内核,《青蛇》已然“空前绝后”。
02|
别看《青蛇》当中男女间的情爱千疮百孔、破败惨淡,但一到小青和白素贞,那又是另一幅景象。
初到人间,臂膊交缠,你侬我侬;
遇见许仙,两个人一般的情意萌动,跃跃欲试;
许仙变心,两个人敌忾同仇,殚精竭虑,与法海斗智斗勇;
到最后白素贞遭大水没顶,小青齿冷心寒,一剑结果了许仙,为姐献牲。
白素贞误会她、忌讳她、劝退她、撇下她,她终究还是一片冰心,为着百年的情谊,不怒不怨。
回想许仙不在场时候,两条蛇烂漫生活——
楼台艳舞、花池共浴,调笑嬉闹、妙趣横生。
春花秋月、夏雨冬雪、自由率性、游戏人间,好不羡人。
配上陈淑桦一曲《流光飞舞》,那姐妹浓情蜜意,恩恩爱爱好时光,无可比拟。
若不是白素贞横生枝节,这样的好时光,还可过足几千年。
许仙一出场,开始矛盾凸显,乌烟瘴气,争斗百端。
男人没能经受住试炼,姐妹间的情意的确比金坚。
假使以周慕云腔调,款款深情问白素贞一句:
假如有一次反悔机会,你愿不愿意错过许仙?
自然人世间的男女之爱,不是寻常事物能够代替,但这生关死劫,牺牲忒大,答案如何,又得另说。
新近上映的《青蛇:劫起》倒是与之“一脉相承”。
《白蛇:缘起》当中,小青依然还是绿叶角色,小白和许宣的爱情故事,依然还是重中之重,但到了《青蛇:劫起》,小青毅然“上位”,化身主角,历尽千辛万苦,只为与法海一决高下,救出小白。
在法海制造的异时空,小青一次次化身青蛇,与金翅鸟大战,一次败北,翻身再来,那股执拗,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孤勇,不是不叫人感动的。
总是男欢女爱,的确百无聊赖、乏善可陈,干脆在姐妹情上雕花,再借个百合的噱头,无为有处有还无,妙趣横生。
这的确是颇具创意,也“与时俱进”的部分,但纵观全影,排兵布阵,依旧略显索然。
03|
粤剧《白蛇传:情》精致典雅,美不胜收,但终究失之一板一眼,过分端正,仿佛容不得一丝“杂念”僭越造次,有种孤高自寒的凄清。
一如那考究山水,一砖一瓦、一屋一舍,都稳妥俨然,挑不出错处,却正因如此,徒有观赏价值,毫无烟火人间的气息。
不似人间,却是仙境。
动画电影《青蛇:劫起》独辟蹊径,但刻意求新,导致万花筒般,叫人迷乱。
要么纯情得过了份,简直没有一丝“妖气”;要么伟大得太彻底,像是坐怀不乱柳下惠,叫人心冷。
一言以蔽之——没劲。
于是我愈发怀念《青蛇》的“妖风四起”、“妖言惑众”、“妖气冲天”。
是漫天飞舞的春花与轻纱,是叫人酥软耳热的呢喃说话。
那种叫人坐立难安、情不自禁的魅惑与撩拨;那种叫人千回百转、痛定思痛的唏嘘与伤怀。
借用木心的话来说就是:
“从前的人多认真,认真勾引,认真失身。”
一个眼波摆荡过来,人家就懂了。
看完《青蛇:劫起》,我向Gemma表达心里的失落,她宽慰我:《青蛇》的经典,可一而不可再。
可不就是“空前绝后”?
再也没有那样一笑万古春,一啼万古愁的张曼玉,再也没有那样薄汗轻衣透,感时花溅泪的王祖贤。
但单单为着重听一遍那含着丝丝怀旧情怀的《流光飞舞》,也许已然足够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