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垃圾与写诗绝对无关!

凌晨三点。清河路北段。

仲夏的夜色依然浓重。依稀的,只有几粒灯子在眨着那孤独而又失神的眼睛;偶尔也会有一两个人影在匆匆忙忙地走过,像梦呓着似的;就连那此“趴夜活”的绿色出租车此刻也老老实实地趴在了路边,睡着了。

老远的,我就能够听到一片“刷刷刷”的声音。走近一看,那是几个桔黄色的身影,只有背后的“HW”是如此的显眼。一二三数过之后,是九个人。他们要在三个小时之内把三桥到北大桥的这段路清洁干净。活儿是够累的,人手显然不足。

这九个人是环卫工人。那个叫王玉兰的女人也是这九个人中的一个,今年四十七岁。

王玉兰真的不好找,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电话号码,拨通后却是个男声,一问是她的丈夫,他说王玉兰平时是不会带手机的,因为不会有人找她。而当真的找到后才发现,王玉兰的工作地点就在我家的附近,只是忽略了抑或是压根儿就没注意过,扫大街的女人很多。

清河路带状公园的一片树阴看起来挺凉快,我们就约定在这里见面。当王玉兰推着一辆旧的红色自行车朝我走过来的时候,我发现这个女人的个子不高,有点儿瘦,上身穿一件半旧的衬衫,脚上穿的是一双廉价的运动鞋。

她告诉我,她的丈夫是个修自行车的,有一个乖女儿在读高二,学习在班上是前十名,她和丈夫共同买了一间小房子,在东郊,抬头就能看到红山。

她问我,为什么要采访她,她只是一个让人瞧不起的清洁工,会让人嘲讽的。

我告诉她,采访的目的只有一个,因为她是一个会写诗的清洁工。

这时候,一个干瘦的老头儿凑了过来,好奇地听了起来,眼光中充满了怪异。采访现场的确挺怪异的:一个快四十岁的胖男人和一个快五十岁的瘦女人竟然坐在马路边上谈起了诗来。

她说她有一个痛苦的童年,我说我也是;她说她出生在一个山沟子里,满山都是好风景,但就是不能吃;我说我出生在一条大河边,河边的风景曾经很美,但现在却连水都快喝不上了。

王玉兰出生在宁城县小城子乡,抗日英雄高桥就牺牲在那里。王家有六个孩子,哥仨,姐仨,王玉兰是老大。六个孩子就是六张嘴,在那个年月要想填饱谈何容易。望着父母快要累弯了的腰身,正在读初中的王玉兰不得不辍学了。

说到这里,王玉兰的神态黯淡了许多,她说她回到家后就再也没有了快乐,因为她在学校里时是个活跃分子,作文尤其出色,经常被当成课堂上的范文来读;她说她回到家后就后悔了,尤其是现在,弟弟妹妹们把书都念成了,都比自己强。

那你为什么不求弟弟妹妹们帮帮忙呢?我问。

脚上的泡都是自己走的,各人有各人的道,再者说弟弟妹妹们也不容易,我们可不想成为别人的拖累。她答。

这是个善良的女人。

其实,王玉兰努力过的,相当的努力过。为了梦想,她用十年时间才考到了一张大专文凭。上世纪八十年代,小山村里出现了几个吸毒的,王玉兰就以此为题材,写了一篇《小观察员的报告》,寄往上级媒体,那一次,这个山里小姑娘第一次上了电视;为了梦想,她还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时间进行文学创作,并将所写的文字寄往当时的《宁城报》社。

并且,不懈的努力似乎也有了一点儿亮光:王玉兰曾经一度被招到《宁城报》社,做了一段时间既送报纸又当编辑和校对的“作家”。这一段时间,她真的是累并快乐着,尽管当时的月工资只有几十块钱,不及别人的几分之一。

但生活就是如此的残酷,由于政策调整,《宁城报》停刊了,王玉兰的梦又破碎得不名一文。

这一年,经人介绍,王玉兰结婚了。这一年,王玉兰已经二十八岁了。

可婚后的生活也不顺利,丈夫很快就下岗了,又被查出得了心脏病。王玉兰只好靠做点儿小生意来维持家用。

其实,如果能够坚持着将那些小买卖做下去,我的情况会比现在强一些的。说到这儿,王玉兰苦笑了一下。为了能够尽可能地与梦想更接近些,王玉兰和丈夫搬到了城里。她到邮局当了一个送报纸的,他在街边摆了一个修自行车的小摊儿。

这样干了几年,王玉兰还是失败。因为她也被查出了心脏病,而送报纸又不是个轻省的活儿,你得楼上楼下地跑呀。辞工后,王玉兰又到一个私营企业去应聘秘书,同样因为身体的原因被辞退了。

2007年5月31日,王玉兰正式成为了一个清洁工人,月工资560元。

聊到这里,话题太沉重了,我和她都陷入了沉默之中。

咱们谈谈你的诗吧。我说着,打开了采访本的另一页。

好的,还真的想请明白人给看看哪。她说着,从自行车的车筐里拽出了一大纸包。

于是,我就充当起了那个“明白人”来。

这是一大包写满钢笔字的稿纸,一笔一划的,很规整,很用心。其中的一大本还非常用心地装订着,封面上写有“心灵花絮”的字样。

这里面有我写的三百六十五首诗。王玉兰红着脸说。

这么多的诗你是怎么写出来的呀?我问。

平时都在口袋里装着笔和纸,一有想写的就记下来。有时候,睡着睡着也会有些想法的,也会记下来。这样零七八碎地攒着,就有了这些。说起诗来,她的话显然多了一些。

其实,王玉兰现在的活计也不算轻省的,除了要起大早进行集体清扫外,白天还要轮班做日常保洁。

我写诗现在就是个爱好了,总比玩麻将喝大酒强些吧。她说。

我和我对象有好几年没买衣服了,有了几个闲钱儿,除了给孩子买几身而
外,就是给孩子做几顿好吃的。她说。

我女儿可孝敬我了,她说等她大学毕业后一定找个好工作,给我出一本书。她又说。

而我,沉默着,只是在静静地听着,在听一位母亲的没完没了的絮絮叨叨了。

显然,在这里,作为一个女孩儿的梦想没了,只剩下一个母亲的梦想了。注:配图归本公众号所有,图中女士即王玉兰。

(0)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