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砚 | 险些要去加勒比另谋生路

今天,险些,就要离开我的领地桃花源,前往加勒比另觅生路。

说来话长,容我喝杯酒先压压惊。

去年老徐送了我杆箫,那杆箫质量非常值得怀疑,嚓嚓就裂了好几道口子,所以疯子今天来桃花源时给我带了瓶502胶水,补箫。

拿胶水的时候就有种不好的预感,说,这东西挺可怕,上次将我手指黏一起,用刀子割才分开。

一边找刀来削封口,又回头跟疯子说,我其实挺怕这个东西的。

一手捏瓶子,一手削瓶口,削断的瞬间,瓶口biaji朝自己脸喷了一记,脸还罢了,溅射到眼睛,顿时天崩地裂嗷嗷剧痛,捂住眼睛狂跳到水边,一头扎进去。

天哪,捂脸的手跟脸黏一起了,手掌是硬生生从脸上上剥下来的,有刺啦啦剥皮感!

灼痛一阵紧一阵,好似火烧。

疯子他们跟上来连连询问,眼睛能看见吗?能看见吗?睁开眼睛看一下。

天哪,根本睁不开啊,上下眼皮粘得密不透风,靠眼轮匝肌的力量根本掰不开啊!

再一次撕皮,将上下眼睑硬生生撕开,这他妈什么牌子的502啊,瞬间粘成块铝合金板板,好像我眼睛从来就没睁开过一样纹丝合缝!虽然剧痛但我已经顾不上了,我真怕撕开后眼前一片漆黑。那一刻我手抖得摸不到眼皮,腿抖得撑不住自己,不知道是痛还是怕。

还好撕开后,眼前尚有光感,只是模糊了点,也许还有救?

但就刚刚,刚刚冲水的时候,我已经开启幻想模式。

非常后悔早年学二胡时不认真,然则落到如此地步靠什么为生呢,箫是会吹,但远不到可以卖艺讨生活的水准啊,而且老徐的箫音准还那么差。

如果,只剩一只眼睛,看到的世界是什么样子呢?会不会非常偏激,性格狠毒,一言不合就想杀人……我已经答应妈妈不杀人了啊。人生总是太为难!

我在安排后半生的时候,疯子在一旁搜索急救方案,然而这山里能做的只是冲水,冲水,冲水……疯子在旁冷静地发出指令,一会冷水一会温热水,到底有没有效果,实在堪疑,也许是求一点节奏变化,好像我们已经做了足够多,既使瞎了,大家也可以摊手,耸肩,sorry,我们已经尽力,砚台你节哀顺变吧。

三十分钟后我们已经在路上狂奔,去往最近的城市,九江距离我们最近的一条路也有四十多公里。山路曲折,车速跑不起来。老徐打来电话指导要我去医院途中一直要将眼睛泡在水里。这山路上颠簸不已,如何抱只脸盆泡?

然而我多么机智,开始想象瞎眼的余生,于是我的眼里满含泪水,一路坚持到医院。

如你所料,一般这种紧急情况,到了医院,医生必然不在。又是节假日,又是中午,医生不在的非常正当。我不管了,一通嗷嗷乱叫,救命啊,眼睛要瞎了啊啊啊。

护士非常冷静,建议我先坐走廊等一下,她打电话给医生。

电话一接通,我就冲上去大叫救命啊医生快回来我眼睛里进了502胶水马上就要瞎了啊啊啊啊。

这气势势不容缓,医生大概被我的哀叫震慑住了。

终于见到医生了,白大褂都来不及换,一把将我脑袋摁在一个金属架子上,咔擦固定住,打灯扒眼。看她那么急,生怕伤到我,遂安慰,医生不要急,来之前已经做过措施啦,用水冲了二十分钟。疯子在旁非常权威地补充:冷热水交替冲洗。

对对对,而且来的一路我都含着泪水过来的,医生你看胶水是不是软化了?还有救不?

医生很审慎,不置可否,观察良久,才说,有损伤,但问题不大,应该可以恢复。然后又说,眼角膜还好。

真的吗?不会失明吧医生?

得到肯定回答之后,我饱含深情向医生表白:我!爱!你!

医生忍不住笑了。然而那是真的!这一刻的诚意比对任何一个男人都丰盛。

上麻药的时候,积极跟医生建议,多上点,最好将我整个麻醉了,你大胆地帮我把胶水刮干净点。

冲洗眼睛的时候,洗完一瓶药水,很土豪地跟医生说,再来一瓶,不要怕花钱。

医生冲洗时让我转动眼球,我立即调动全身注意力,以时速六十码的速度转眼球,医生惊笑,你怎么可以转那么快,慢点。

我竟然可以幽默对之:转快点会产生离心力将胶水从眼球上甩出去啊……心情大好啊,心里开始黄河大合唱。

医生问我们在山里是不是出差,我非常自豪地向她介绍,我其实是个酿酒师傅,你有空来桃花源喝我酿的酒吧,非常好喝。

临走我又特地转回来问她,医生你叫什么名字。

我要记住她。

感谢你,钟玉林医生!我愿意提供你终身免费喝酒。

我以为已经失去光明,然而此刻阳光那么明亮,我仿佛看到一切,这种心情真是难以言喻。我爱这个一半清晰一半模糊的世界,它比今日之前更为美好。让我知道现在远远不是最糟糕的生活啊。还能看见,还能打字,明天还能继续练拳,还能看见桃花……

我决定爱世上所有人。跟聋大伯也和解算了。掐爪一算我们绝交已有半月余。

险成独眼龙的小砚。春四月二日,桃花源。

虽然我这只眼睛还是剧痛,还是模糊不堪,然而还是坚持记下这个特别的时刻,毕竟,很少人能体验502胶水这种神奇的东西溅射到眼睛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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