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内游记(2017年)(第四部分之五)
(苏堤黄昏)
之五(末篇) 想象中的杭州阅古堂
杭州阅古堂出现在南宋陆游的记里和周密的文里,当代人无缘一见,只能站在西湖边向灵隐寺方向眺望联想。
在定州阅古堂修建约150年后,杭州也出现了一座阅古堂。此时已是康王赵构南渡约60年后,杭州直当汴州,南宋换了北宋。
杭州阅古堂坐落在一所称为“南园”的大园子里。园子的主人是韩琦的曾孙,宁宗朝的宰相韩侂(tuo)胄。
韩侂胄建阅古堂,估计是想效仿其曾祖父,鼓励部属团结在自己周围,好开创一番文治武功。
但此一时彼一时,相隔百年,物是人非,北方劲敌金已换辽,黄淮以北半壁江山俱丧敌手,靖康之耻屈辱游荡了半个世纪而无法排解,南宋社会长期笼罩在哀怨、愤懑和无奈之中。
南宋政权对金朝的“羁靡”国策决定了投降主义的外交基调。于是,经济繁荣与醉生梦死结伴,南国暖风和意气颓废同行。主战遭人攻击,主和却遇吹捧,空谈可以上座,务实皆为下品。
在这等大气候下,韩侂胄想以再建阅古堂重现其曾祖父的辉煌事业,别说侂胄本一庸才,即便如韩忠献(韩琦)之能,也未必会改变南宋颓势之二三。
可能韩侂胄也只是想做做样子,故把阅古堂建在南园里,喧宾夺主,将阅古堂的英雄传淹没在南园的奢靡富贵气中。
据南宋人周密后来到废园游览称:尚存奇石有几十丈高,“当韩氏全盛时,役千百壮夫移置于此”(周密:《癸辛杂识》)。园内泉水秀石相互附丽,曲径幽洞彼此牵行,太庙坐落于下,钱塘横陈于前。据说南园由现龙井一带直通西湖东侧,游遍园子得三天功夫。
这哪里是庄严的阅古堂应该呆的地方,分明是达官贵人的游乐燕宴场所。因而当韩侂胄邀名家陆游写记时,陆游并未在阅古堂上过多着墨,而是笔酣墨饱地大写园子的盛景。
陆游当时已是衰翁,但仍不乏激情,他写道:园内缭以翠麓,覆以美阴。淋雨不溢,久旱不涸。游尘坠叶,神物摒除。因其自然,辅以雅趣。窈窕邃深,疑于无穷。接着鼓励韩“勤劳王家,功在社稷,复如忠献之志”。此后不久,韩侂胄被刺,陆游自编集子时,迫于压力未收入此文。同时代有心人叶绍翁的《四朝闻见录》将全文收录。
看来,杭州的阅古堂不过是韩侂胄借用其曾祖父的名声来提振自己形象,并明示自己可以成就如曾祖父般大功业的官场标语而已。
杭州阅古堂建成数年后,主战而兵败的韩侂胄被主和派刺杀身亡。由于韩曾将朱熹道学斥为伪学,韩侂胄一直被朱熹的宋元明清乃至民国的弟子们列为奸臣打入另册。韩殒命后,百恶尽归于韩,庙堂和民间皆为“除恶”而欢呼,最后竟将韩的首级送往金国求和才告一段落。
宋史和之前宋宁宗对韩的评价中除了专权之外,另一大罪状是主战,即所谓挑起宋金两国战争。宋宁宗给韩的主要罪状是:“韩侂胄久任国柄,轻启兵端,使南北生灵枉罹凶害” 。看来,上至朝廷下至平民,南宋普遍得了难以治愈的软骨病,这已是一个精神上被阉割的病态社会。
韩侂胄死的头一年,在遥远的北方发生了影响世界历史的大事件—公元1206年成吉思汗统一蒙古各部落,即将对既有的世界秩序发起冲击。在韩侂胄死后五年,发生了蒙金野狐岭之战,敲响了金王朝的丧钟。如果韩侂胄不死,如果他真有才能,如果能继续重振抗金大业,使战事再拖几年,面对走弱的面临两线作战的金朝,南宋取胜概率定会大增。果若如此,经过战火洗礼的南宋军民,当面对后来蒙古军队的压力时,必然会换发出应该具有的战略能力。如此,当时及后来的世界大格局还不知如何改写。
只可惜,生活在弱势环境下的韩琦曾孙,志大才疏,用人不淑,空有一腔热血,却不谙庙堂权术,知阅古堂之名,却不懂阅古堂之神。韩琦、韩侂胄同是宰相,其能其德其术却差之云泥,实令后人扼腕。
韩侂胄,历史曾给过你超过你曾祖父的机遇,但你却没能把握。无论个人的悲剧还是国家的悲剧,它所反映的矛盾是历史的必然要求和这个要求的实际不能实现之间的冲突,而韩侂胄的抗金事业本来离目标是如此接近,却最终毁在南宋自己手里。这就使韩的悲剧命运更显悲怆,悲剧冲突更显激烈。
韩侂胄执掌朝纲期间,为岳飞翻案,封岳为“鄂王”,给秦桧定论,将其钉在“谬丑”的耻辱柱上。为此,人们可能会不记得宋宁宗,但记得你韩侂胄,这或许是历史对你的一份安慰。
如今,西湖东岸,早已不见阅古堂的踪影。立在重建的巨大的雷锋塔上,见苏堤蜿蜒南行,湖上有画船飘荡。人与自然的呼吸每天在这里重复,而历史的脚步声已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