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翼丨六一杂记

1942年夏末,德国法西斯开枪射杀了捷克利迪策村所有16岁以上的男性公民和全部婴儿,并将村里劫后余生的妇女以及90名儿童押往集中营。

7年后的1949年冬,国际民主妇女联合会就如何保障国际儿童权利等相关事宜,在大雪纷飞的莫斯科举行理事会议,会议决定将每年的6月1日定为国际儿童节。

01

小时候戴过红领巾,火焰一样飘在胸前,感觉自己像个超人。

不记得从什么时候起就不戴了,或许因为嗖嗖嗖长大的缘故。人长大后,自带火焰,好像就不再稀罕那块六一飞红巾了。

其实并没有长大,还是会魂飞魄散,还是会六神无主。30来岁的人了,身上还是会随时带一块朱砂。不晓得是害怕,或是敬畏什么,总之是不太确定,乃至深度质疑自己是否可以像领袖们说的那样斗天斗地。

一开始,蛮羞愧。再后来,也就羞愧惯了。害怕就害怕吧,忐忑就忐忑吧,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即便光不了宗耀不了祖出不了人头不了地,也可以死皮赖脸的活下去,实在是过于渺小,所以并不耽误什么事情。

倒是也学会了假装满不在乎却又慢慢尝试觉察:心里那个神秘的机关到底在搞什么名堂?或许偷窥得久些,像是也略知一些事情。比如所谓童心,或是小孩子天性,其实是一个正常生命的原始功能。

你比方说成年人的隐忍,不过是大面积的伤悲。小孩子并不负责公摊这个世界的凉薄与冰冷——小孩子会发自内心微笑,哭泣,但是跟苦乐没有关系。就只是自然而然的愉悦和眼泪。

换言之,飞红巾是救命稻草一样的隐喻,那是人一世求全的权杖与把柄。就跟股票、房产、江山或是佛像差不多。人有那么一个东西,好像就可以呼风唤雨撒豆成兵。

也可以说,人神话了物质,反过来也被物化了。

02

去部队参军时,一个很漂亮的小小少先队员跑过来给我戴了一朵大红花,然后又扑闪着黑白璀璨的大眼睛无比虔诚地行一个少先队礼,我赶紧站直了身,不敢有丝毫怠慢,甚至也因此显得神圣。

但是心里呢,五味杂陈,并不是那么会事儿:姑娘呀!快快长大吧,你那么好看,我也正青春,我就在军营等你吧!

胡思乱想完了,又开始羞愧。羞愧是胡思乱想的润滑剂。羞愧就是给我这号一辈子很难高尚的人准备的尘世孟婆汤。

又或者说,我更喜欢玩儿,我很难去热爱什么伟大的事情。就像慢跑一样,我不是为了要长命百岁,我就是觉得蛮好玩儿;就像写作一样,我不是为了著作等身,我就是纯粹的玩儿。

只要还有一口饭吃,能跑就跑,看看清风,看看明月,就很好。能写就写,写写龌龊,写写美丽,也很好。很自觉,无须口号,不要标语,无执照,不纳税,一个人就可以完成。

我对于需要很多人一起完成的事情都不太有兴趣。来的时候,一个人来。走的时候,一个人走。习惯了。

小时候读梁羽生,有个姑娘叫飞红巾。莫名其妙喜欢这个名字。后来发现,你喜欢的,别人未必喜欢。你恶心的,别人或许又宝贝得不行。为这种事情动刀枪,就需要七剑下天山,就需要很多很多人。后来干脆这样:个人之爱恨悲喜,纯属自娱自乐,跟谁也没关系。

以前的皇帝对老爹不满意,就认天为爹,自称天子。普通人为了活下来,只好自觉不自觉地自称草民,贱民。稍不听话,草民或贱民也没得做,只能叫刁民。至于心里怎么想,人不知道,天知道。

不管时代是不是真的文明了,压抑摧残也还是大概或许有的。所谓心事;心,是成年人自斟自酌的地方;至于事,照顾好自己就行,基本也没你什么事。

03

东方男人,向来有巨婴之美名。

春秋的孔子,母亲去世得早,不太有机会做妈宝。一辈子带学生,规规矩矩,无限怀念周以前的世道。

与孔子同时期的老聃和庄周,即后来成为道家名宿的老庄,虽然文章写得天马行空名垂后世,字里行间却完全小孩子做派。

欧洲的耶稣,也将进天堂的捷径,设定为做回小孩子。

小孩子是什么?大约是善和真,“陆行不遇兕虎,入军不被甲兵”……

法西斯,也是小孩子长大的吧?回头望78年前捷克利迪策村那个夏天,老聃的《道德经》已经出土有上千年了吧?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如此残忍?

巨婴又是什么?七老八十的了,还到处找奶吃,就叫巨婴了。人间诸多事,尚未完成就被掐断,只好一生孩子气。你要说怨,无处可怨。你若说怼,无人可怼。只好说,六一快乐!

苦痛或许与生俱来。但是快乐的能力,需要慢慢练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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