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善哉开往罪过的航班已经开始起飞了
01
作家阿城写过一件事：18岁那年，他爹摘掉了右派帽子，平反了。于是郑重其事跟他说，儿子！咱现在是朋友喽。父亲这句话，让阿城感觉自己已经是大人了。当晚，父子俩一起聊天，儿子对父亲说，“如果你今天欣喜若狂，那么这30年就白过了，作为一个人，你已经肯定了你自己，无须别人再来判断。要是判断的权力还在别人手上，今天肯定你，明天还可以否定你……”
多么冷峻深刻的18岁啊！不晓得阿城他爹当时心里是否响起来惊雷。我18岁的时候在什么的干活？我每天都在巴望着有女神朝我微笑呢——比世人的承认更可怕惊悚的，实际上是人那颗在意世人“旁”光的心——18岁的我，哪里懂得这层意思：这行字里有十字架上流淌的鲜血。
有时候会往深想，人活一辈子，无论如何叱咤风云，到头来有没有立得住的东西？大约还是有的。这个应该可以有：一世烽烟，止于至善。
02
华人世界自小接受的教育，冲锋陷阵的往往是善良。一个再怎么心狠手辣的爹，也绝不会去教自己两岁的儿子杀人。就算是油灯下的故事，善良的穷鳖，也能娶到天上的仙女。现实则不然：欠缺智慧的善良，或早或晚，一律成为庖丁案板上的马牛。善良如同廉价燃料，只负责协助庖丁们踌躇满志。当然，未必是谁有阴谋，只说如此“善良”：杀伤力不强，清晰度不够，后劲儿不足。
30年改革开放，成就了太多“恶”人。佛陀或是基督，又都在宣说“善”的威力，大约只适合一些根器大利的人们罢。穆罕默德的子民，向来是一手智慧，一手弯刀的，他们对赤手空拳不抱任何幻想。上中学那阵，会有淘气的男生不晓得来自哪个星球，忽然站出来收保护费。化解之道简单粗暴，就是未等他话音落，先猝不及防来一场霹雳弦惊，然后他们就会化作一股青烟跑掉。
但是也得有个前提，你得虎虎生风，你得孔武有力。一味嘟嘴抹泪盲目善良，很显然用处不大。我因此质疑人们对于善的误解：隐忍谦让，委曲求全，未必是真善吧？厉兵秣马，淬炼内功，更有可能接近善的真谛。
03
华住集团（酒店业）旗下有包括但并不局限于汉庭，全季，海友，花间堂等20多个子品牌，近7000家酒店，65万间以上的客房，市值酒店业全球第3，仅次于万豪和希尔顿。其创始人，即一手缔造携程和如家的季琦，他说，“华住首家连锁酒店汉庭就做一件事：让顾客只需要花3星级酒店的钱，就可以睡上5星级酒店的床。”这就是善了，心脏搭桥一样准确的善。咬死，跟上，马不停蹄，目不斜视，临寒独自开，唯有暗香来。
善的本质，未必是专为慈禧太后提供更多香醇的奶茶，而更有可能是让天下的姑娘们也能喝到上好的咖啡。善三五次，可能是小聪明；善二十年，可能是战略家；善一生，那一定是大哲学家大善知识了。吃透一事，已接近开悟。再一转身将其做出来，照耀天下，利益苍生，可不就是活佛？
04
见过日本人做小板凳，美到让人窒息。大街上一摆，不用吆喝，空前绝后，这不算欺负人吧？最恨是同样做小板凳，你心不在焉，敷衍了事，到了市场上才大吼一声：丫是日本人。以此类推：大骂渣男的，未必好闺女。嚷嚷爱国的，可能是蠢驴。你平时干嘛去了先生？做事用心，全力以赴，算不算善？还是抱臂于胸，傲慢无知，可堪善良？
小偷偷了你的钱包，是因为你善良吗？恐怕不是。有可能你粗心了。如果给善良简单立个标准：A、能最大限度自己照顾好自己，尽量不去麻烦别人；B、能出于滋养而不是出于敌意，去做力所能及的事情；C、能遵守自己的原则，不冒犯别人的边界。就这3条好了，问谁善良？如果需要更加高清一些：A、能解决问题，对世人有帮助；B、能具体到操作，持续贡献价值；C、能一出现让人心生美好，一离开让人无比怀念。又问谁善良？
说”我爱你“当然容易，明白爱是什么意思，具体如何操作，恐怕会累断气。什么是爱啊？爱是你自己穿亚麻拖，还是惦记着别人也能穿亚麻拖？爱啊，就是你会变成一件多孔的乐器，无论东南西北风，响起来都是动人的音乐。
05
将一事想透彻，说清楚，写明白，能操作，再练习到乾坤附体，其实不容易。一个娘跟孩子讲了半世的话，有可能全是混账话。一个讲孔孟老庄的名教授，有可能化解不了自己的口臭或前列腺炎。有声音，无滋养，这是伪善。华人练习太极，可以跑去表演，居然还有名次可以拿；印度人练习瑜伽，看都不看你一眼，却练出一个超级瑜伽师名叫佛陀。中国人喜欢皈依佛，读佛经，翻译佛经，但是他们没有耐心做佛的动作。中国人更喜欢学习，线下学，线上学，可是他们不喜欢练习。好不容易知道，善莫大焉！知道却做不到，罪过罪过！
一千个法师干不过一个禅师，因为法师只晓得瞎逼逼，而禅师会乖乖盘腿打坐。一万个书呆子干不过一个实业家，因为书呆子只会骨碌眼球，而实业家会去到生活的夹缝里，将自己淬炼到六臂三头。小孩子就算去过海洋馆，第一次吃鱼，也没有不戳破嘴的。儒家讲“止于至善”，先别问这话啥意思，先将自己手头那件事干到极致，就会胜过所有的意思和解释。
善哉，就是要干得漂亮，活得美丽，善哉不局限于双手合十。总是被烟火人间瞬间撂倒，总是被自己气到炸毛，不管学再多，不算罪过也算挺难过的了。念经持咒是唐僧的事，猴子得先学会抡棒。每个人的棒不一样。我的棒就是文字，必须写到真魂出窍。《水浒》里鲁智深跑去刁难镇关西，让那杀猪的小哥切肥、切瘦、切不肥不瘦、切红肥绿瘦……切得那镇关西胡子都直了。善哉善哉！爱恨情仇，生死老病，何处不是挑肥拣瘦的鲁智深，岂非仅局限于《水浒》？孩子不就是娘的鲁智深吗？女人不就是男人的镇关西吗？
所以还得练哪！从善哉开往罪过的航班已经开始起飞了，请诸君系好安全带，收好小桌板，手机停止使用……好了。祝旅途愉快。返航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