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文学家》| 散文专刊：王世林《病榻前的守候》

病榻前的守候

作者:王世林

2018年7月29日上午，退休后的我正在青海旅游，突然接到妻子电话说：岳父突发脑梗，从床上摔到地上昏迷不醒，120急救车送到医大一院抢救，现已入重症监护室。我的神经立即紧张起来，岳父身体一向很好，甚至感冒发烧的时候都很少，但毕竟已是84岁耄耋老人，正是这个年龄，一旦发病都会很重，能否过去这个坎，是我最担忧的。当晚我便赶乘飞机返回沈阳。

岳父是地道的农民，他和岳母一生养育了四个孩子，我妻子是长女，下面一个弟弟，两个妹妹。别看他性格内向，平时少言寡语，但心里十分有数。尤其是他那勤劳节俭的优秀品格，对子女教育宽严有度的朴实家风，低调做人的处事之道，都深深地感染了我。在这个家庭里，岳父就像一座大山，永远是这个家的依靠！1993年，孩子们先后都成家立业，又都进入沈阳城里工作，在我们的劝说下，岳父岳母搬进了城里，从此开始了他简单朴素的城市生活。岳父不抽烟、不喝酒，平时也没有任何爱好，唯一愿望就是儿女们常回家团聚，这是他们二老最兴奋和高兴的时刻。为此，他特从市场上买了一张能坐14人的餐桌，每次去岳父家，老人就支起圆桌，并亲自下厨，除炒菜外，所有凉拌菜和油炸食品他全包了。我最爱吃的油炸干豆腐卷肉馅裹鸡蛋，俗称野鸡脖，油而不腻，色香味俱全，是他老人家手艺下的最美佳肴。每逢节假日或岳父岳母生日，我们都带孩子集中到岳父家。因我的父母1998年以前都已故去了，此后的20年的春节，我们全家都是在岳父家过的，直到凌晨放完鞭炮、吃完年夜饭，才各自回家。岳父70几岁以后，与我们谈论最多的话题就是在农村那些人和事，以及农家的老味道。我们知道老人开始怀旧了，从那时开始，我们几乎每年都开车拉着他回村里去看望那些老街坊老邻居，邻居们都夸他有福，儿女孝顺，老人引以为傲的表情溢于言表。我与妻子曾几次利用周末闲暇时间，开车拉他到马耳山农家院，去品尝地道的农家菜。我清楚的记得，他77岁那年，有一天他与当年邻村一位十分要好的关伯伯有了联系，两人相约在苏家屯大运发超市门前见面。我开车拉他前去见面时，两位老人仿佛有唠不完的磕，我提出让俩人到附近一家茶馆去聊，二老说什么也不去，就坐在超市门前的台阶上，足足聊了两个小时后才依依惜别。没想到的是，这是二位老人相见最后的一面，一年后这位关伯伯突发脑梗离开了人世。当妻子将这个不幸的消息委婉的告诉岳父时，岳父满脸凝重，一屁股坐到了沙发上，喃喃自语地哀叹道“天命不可违，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早晚都得有这天呀！”冥冥之中我感觉到，他这次突然的倒下，正验证了他说的这句话，相信他对自己的今天早就有了预料，只是他这些儿女们没有一点心理准备。

当我风尘仆仆赶到了医院重症监护室时，只见病床上的岳父身上插满了管子，两眼紧闭，处于呼吸微弱的昏迷状态，犹如当年我父亲离世前的画面再次呈现在眼前。我鼻子一酸，眼泪流了下来。我问大夫：“老人危险吗，能否醒过来？”大夫回答：“我们采用了一切抢救措施，也用了最好的药，能否醒过来，就看他的造化了。”此时，面对病床上吃饭靠打流食，大小便完全靠“尿不湿”那种婴儿状态的岳父，我只能默默的为他老人家祈祷，内心不禁感叹：人生苦短，生命竟如此之脆弱！

10天过去了，岳父仍没有一点醒来的迹象。这些天，几乎每天都有尸体抬出重症监护室，我们焦虑不安，也只能通过监护室门上观察到他的血压和体温状况。一天下午，大夫突然找到我们说：老人出现肺衰呼吸困难现象，随时都有生命危险，抢救的唯一办法，只能是切开喉管，看我们家属什么意见？我们问大夫：“切了喉管能保证他醒过来吗？”回答是：“不能，即便他醒过来，也失去了语言功能，基本是卧床，生活也没有质量了。”姊妹四人坚定的向大夫表明意见：“切”，只要有一线希望，就全力抢救，绝不放弃，并毫不犹豫的在手术单上签了字。

我知道，儿女们所表现的是对父亲生命的敬畏，这里不仅有姊妹们的担当，更有难舍的父子情，只要他老人家有口气在，能活着，就有个完整的家！

幸运的是，岳父手术后，呼吸相对顺畅了，性命保住了，可浑身又长满扁疙瘩，由于瘙痒，昏迷状态的他本能地用手抓，几次把氧气管都抓掉，大夫和护士不得不将岳父的双手绑在床沿上。当时，所有人看到岳父在病床上那遭罪、凄惨、可怜的场面，无不动容。可我们只能含泪站在监护室外无助的等待。又是一周过去了，这一天老人终于醒了，当大夫将他醒来的消息告诉我们时，都激动的流下了热泪。我进入监护室来到他的病床前，明显消瘦的岳父两眼圆睁看着我，嘴唇微微颤动几下，轻微的发出呜呜的声音，接着一行浑浊的泪水从眼角流出。我感觉他心里明白，只是说不出话了。他两眼传递的是一种求生欲望，好像是在说“孩子，全靠你们了！”我俯下身一边用纸巾给他擦拭眼角的泪水，一边对他说“您放心，我们会竭尽全力救治您的，大夫说了您一定会康复的！”我一时五味杂陈不知说什么才好。

用妻子的话说“父亲在重症监护室那些天，是我们不堪回首的日子，每天看父亲凄惨遭罪的状态，心里无比难受，简直就是煎熬”。总算熬到岳父入住重症监护室第45天，身上疙瘩退去了，血压和体温趋于平稳，病情也基本稳定了。鉴于重症监护室床位十分紧张，大夫提出转到康复科继续治疗。由于该院康复科患者太多，需排号进入，在业内人士的建议下，我们将插着排尿管和氧气管的岳父，用120急救车转到辽宁中医康复医院，在朋友的帮助下，入住到住院处一个单人房间。

在康复医院治疗过程中，我们真切的感受到，生命顽强的岳父在生死抉择时没有选择放弃，这期间，他忍受了常人难以忍受的病痛折磨，全力配合治疗，使康复效果十分明显。一周后就拔下来所有插管；20几天后就能在护工搀扶下起床坐轮椅；30几天后在我们搀扶下能站立5分钟；40多天后就能在护工的搀扶下，扶着墙上的把手挪动脚步。看到岳父康复一天比一天好，我们一直紧绷的焦虑心弦终于放松了。

这期间，几乎全家人都将主要精力放在了岳父身上，岳母独自在家有些着急上火，尽管妻子每天都能过去陪她一段时间，但还是出了状况。先是梗椎病发作，接着又出现了轻微的痴呆症状，竟走错楼口用钥匙捅别人家的房门。我们又拉着岳母跑了几家医院做检查，最后基本确定为老年病，暂无大碍。妻子在岳父的病床前，不经意间将岳母的状况说了，岳父当时就难过的哭了，虽然他已说不出话了，但耳朵还好使。我们深知岳母与岳父相濡以沫50多年，从未分开过，相互之间肯定十分的惦念。就在11月17日岳父生日那天，我们买来生日蛋糕和饭店订做的菜，特将岳母接到医院，全家四世同堂的13口人围在岳父的病床旁，过了一次别开生面的生日宴会，岳父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脸。

12月23日，康复医院大夫提出：岳父康复期基本已过，可以出院了，回家后可以继续做一些简单的康复训练。岳父出院后，我们没再雇护工，经姊妹研究决定，由一直没有工作的二妹每天24小时在家陪护，其他姊妹三人除了承担两家医院共50多万元住院费外，根据各自家庭的经济状况，每人每月给二妹2000元和1000元不等的辛苦费，并做到每周回家陪护老人两次以上。客观的说，我们几家基本都是工薪族，不是那种有多富裕家庭，更不是什么大款，但姊妹们都很孝顺，包括儿媳和我这个女婿，在为老人看病花钱问题上都没打一点折扣。我曾对妻子说过：父母倾其所有含辛茹苦把儿女养大成人，父母老了儿女回报是天经地义的，更是责任所在，切莫像我落下“子欲孝，而亲不待”的终生遗憾。

为进一步给岳父做好康复训练，老妹妹买来医用床、手臂电动按摩器、轮椅等，先是从康复医院雇用一位按摩师，每晚下班后上门按摩一个小时，后又从我家小区内找到一位专业按摩师，由我每天开车去接岳父到按摩师家，按摩结束后再送回家，二妹全程搀扶陪同。就是这样，我坚持每天开车接送岳父去康复按摩100多天。令人欣慰的是，岳父的康复效果基本达到大小便能够自理程度。在二妹的搀扶下，上下车代步和乘坐电梯也不再用坐轮椅了，吃饭也能自己动手了。不同的是过去使用右手，现在因病改用左手了。一次在楼下在女儿的搀扶下，老人佝偻着瘦弱的身体，步履蹒跚、动作迟缓的走了近百米远。正如大夫所说“像他这么大的年龄，得这么重的病，能康复到如此程度，已经是奇迹了！”

姊妹们深深的懂得，过去在医院从生死线上抢救他，是对岳父生命的敬畏；现在我们在家里病榻旁悉心守候他，就是对岳父生命的守望。为了让他开心的多活几年，也是为了防止痴呆，让他勤动手动脑，我们买来了自动麻将机，做到每天都有人陪他玩一个半小时，人手不够就三家拐，甚至有意给他点炮，每次他胡了，老人开心的像孩子一样。我们经常带6岁外孙去陪玩，时间久了，孩子都看会了，在人手不够时也曾上桌陪太姥爷玩，乐的老人合不拢嘴。岳父每年11月份的生日是必过的，特别是出院后的这两年，我们一大家子都是搀扶着岳父到酒店过的。在饭桌上，从他看这四世同堂大家庭的幸福表情中，相信他感受到浓浓的天伦之乐。

今年，岳父已是87岁高龄，我们知道，有病且已风烛残年的他，终将有走到生命尽头的时候，无论有怎样的诸多不舍，总有大幕落下的那一天，我相信那一天儿女们没有留下遗憾，岳父也能含笑九泉！

2021年1月20日 于沈阳

王世林，沈阳市政府部门退休干部，中国散文网会员，辽宁省作家协会会员，辽宁省散文学会理事，沈阳市作家协会会员。出版个人诗集《墨染清秋》；有散文、诗歌、小小说、报告文学等100余篇，先后发表在市级以上报纸杂志,30多篇发表在多家微刊公众号上。其中散文《三月雪》获第七届中外诗歌散文邀请赛一等奖；散文《母亲》获第六届中华情诗歌散文大赛金奖和最美散文奖，散文《感悟落叶》获文豪杯中外诗歌散文年度赛新时代优秀作品奖，其中两篇分别收入《中外诗歌散文精品集》和《中国当代作家名作典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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