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渊明的暑期生活

过去没有电脑手机,在现在人的眼里无疑是无聊已极的“默片时代”。甚至网上还流传着这样的笑话——“你知道古人们都是咋死的吗?对了,都是无聊死的”。
可实际上相比于沉浸在恬淡安逸氛围中的祖先,浸泡在信息大海中的我们才是真正的“辍网劳蛛”。不信可以试想一下,“网上追星”真的可以让你一亲偶像的芳泽吗?你看到的无数条震撼人心的咨询,难道不是“舆论操盘手”们故意让你看到的“洗脑文”吗?
网剧中千奇百怪的人生经历真的能对你有所启迪,还是让你陷身于“乱花渐欲迷人眼”的困境中呢?最后再问一句,你如果放下手机,重新审视自己的身体,是不是会有种可笑的“疏离感”呢?说实话,我们对真正需要的东西了解的太少了。
陶渊明,可以说是中国这几千年来活的最通透的人,没有之一,他可以说是历史上最成功的“躺平者”。不过和如今仰卧于闹市之中,混迹于网吧之内的“三和大神”们不一样,人家的身体虽然在和大地亲密接触,而灵魂却早自由自在地翱翔于最深远的宇宙中了。
我们可以从他的组诗《读山海经》中来看看到底应该如何过暑天。
这组诗歌共有十三首,其中最有名的是第十首里“精卫衔微木,将以填沧海;刑天舞干系,猛志固常在”的诗句。但正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真正的诗坛大咖们却对第一首宠爱有加。
清代大学者温汝能甚至不惜溢美之词地说它:“大约诗之妙以自然为造极,陶诗率近自然,而此首更令人不可思议,神妙极矣”。这首开篇之作篇幅最长,是组诗的“纲领”所在,我们来看看它是如何“神妙”的。
开头四句就如同天外爽籁,令热恼红尘中的我辈心中一冷。
他说:“孟夏草木长,绕屋树扶疏。众鸟欣有托,吾亦爱吾庐。”古代将“季节”分为“孟”、“仲”、“季”三个部分,“孟夏”就是进入夏天的第一个月。从物候学上,我们可以称它为“槐序”。从音律排序上,我们可以称它为“中吕”。但是最流行的叫法似乎还应该是“麦月”,就是收麦子的时候。
这个时节对于靠天吃饭的古人来说,无疑是一次最严厉的“期末考试”,如果考不好是肯定要饿肚子的。看来,咱们的陶先生在经历了“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似的艰苦锻炼后,干起活来已能应付裕如。
他收完庄稼,就像个考了优等的小学生般心情愉悦。信步来到院子里,甚至能感到鸟窝里小鸟的快乐。回过头来看看自家的茅屋,这就是自己赖以安身立命的所在。虽然简陋却如此真实,远比高枝上的鸟巢要来的安稳。自己又有什么理由不快乐呢?
从这几句我们可以得出一个道理,那就是要想“快乐”,必须降低自己的“欲望指数”。脚踏实地,切忌好高骛远,做生活中的“法厄同”。
再往下看,“既耕亦已种,时还读我书。穷巷隔深辙,颇回古人车”。夏粮收完,秋稼种毕,陶渊明的“暑假”正式开始。那该做点什么好呢?自然是去读书了。看到这儿,可能小朋友们要“撇嘴”——我们都读了一学期的书,怎么放假了还要学古人读书呢?你们这样想就错了。
要知道,陶渊明读的可不是死板教条的课本,而是神奇瑰丽、无所不包的课外书。如果说课本是教育家为学生千辛万苦调制出的“营养液”,那么这些符合人性的课外读物就像是更容易全面吸收的“自来水”。没有“营养”固然可怕,长期“缺水”也会造成身心的“荒漠化”。这个时候需要像和尚“坐腊”般费上番“静功”,没有必要的迎来送往自然是全推为妙。
当然,陶渊明在这里有“过谦”之嫌。彼时谁会因为巷子太窄而不去拜会大名鼎鼎的“陶高士”?颜延之不就送来了几万青蚨吗,檀道济也大张旗鼓地送来了“粱肉”。所以说陶先生想脱略名缰利锁,远离江湖恩怨,“不接见”才是真的。“读书”或者只和嵇康的“锻铁”一样,由头而已。
不过陶先生也知道不能一味读死书。懂得劳逸结合,一张一弛的才不会变成“知识的奴隶”。他在天气凉爽的时候走出书斋,来到了绿意盈盈的农田边。低矮的秧苗还不甚需要打理,菜畦里的蔬菜倒是熟了“九成九”。他从肥嫩、水润的叶片上联想到了午餐丰盈的餐桌和酒瓮里刚酿好的春酒。于是冒着被露水沾湿鞋袜的“危险”,亲自到地里拔了几棵鲜菜。
谁知刚一直起腰,几滴冰凉的雨珠儿便飞上了他的面庞。陶先生有些尴尬地望向天边,一阵散发着草木甜香的微风吹过,将他刚才的“努力”全都化为乌有——衣服这下恐怕要全湿了。这一定是老天和他开的小小玩笑啊!让我们来再读读那直白若话的诗句——“欢然酌春酒,摘我园中蔬。微雨从东来,好风与之俱”。
到了下午,煊热的天气和午餐带来的饱腹感都不允许再去做什么“有意义的事儿”。所以他又拿起了那本能让人“思之致远”的《山海经》。诗中末四句写道:“泛览周王传,流观山海图。俯仰终宇宙,不乐复何如”。这几句话将他老先生的心境描写的特别透彻,那就是绝不为单纯的“读书”而去“读书”。
比如《周天子传》这样的熟典,陶先生不可能不烂熟于胸。他在这里提到此书也不是为了歌颂“周穆王”和“西王母”亦幻亦真,感天动地的爱情故事。甚至在之后的十二首续作中根本没有再提到书中一丝一毫的内容。他之所以要这样写,就是为了以此书为媒介,将自己与追求自由的周穆王“同化”,使精神世界的边际被放大到无限。
这本《周王传》,实在可以看作是陶渊明的《自由宣言》。与“精神世界”的无穷无尽相比,“宇宙”这个“物质世界”又显得多么短促,甚至虚幻得有些“不真实”。面对“俯仰之间”就会消失的世界,我们又有什么理由不快乐呢?
陶渊明先生人生最后的七年,生活在善于搞“政治清算”宋武帝刘裕的阴影中。他不得不一次次求官,向统治者“示弱”。又一次次“归去来兮”,让自己远离波诡云额的官场。也许是他诗文中的纯真打动了皇帝,也许是他和刘裕铁杆刘敬宣的关系给他加了分儿。
总之,这个终生只自称“晋人”的前朝遗老竟然全须全尾地享受完了属于自己的“人生大菜”。“托体同山丘”之后还能让万千“寄身樊笼里”的后辈无时无刻不心向往之。真是太厉害了!
除去他世界观中的“唯心部分”,那种和大自然混为一体,恬淡朴实的生活态度,难道不是我们应该去学习的吗?
真是“钱塘江上潮信来,今日方知我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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