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电影院旧事

经常会想起那座影院,高大的屋顶,放映前灯光暗下来。

我一直在努力的修复着关于故乡的记忆,它就像一只被撒在地上的一把钉子扎满了小洞的轮胎,看着完好无损,四下却漏着气。

老的地标被清除了,新的地标毫无感情。

离开蚌埠到淮北工作之前,二马路的人民电影院几乎可以算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一个场所。

从小娃到少年,到成为一个男人。

现在看,它曾经也是我的精神避难所。

童年被银幕激发出想象力、好奇心,记不清次数的反复看仅有的《南征北战》、《地道战》、《地雷战》几个片子,到译制片《买花姑娘》、《地下游击队》出现,总算给了我们悲伤和惊奇。

坐在电影院里,你会走进另一个世界。

那些电影几乎都是一个套路,英勇无畏,壮烈牺牲,叛徒出卖,汉奸当道,最终是千篇一律的胜利。

但对当时的我们来说,只要是活动在银幕上的都是神奇。

人民电影院并不算坐落在二马路的正路上,它的入口在华昌街的东段,门前是百货公司的一个仓库大楼。

出口的大门开在了二马路,夹在两个门面之间,人往外涌的时候,就显得非常狭窄。

存留的老照片里,它的正门已经破了些外相,原本有铁栅栏,进口还有限制人拥挤的单个进的阻拦。

门外的窗子要阔大许多;门前有台阶,弧形弯过来,跟顶檐对应。

我们常常挤在门口,等待开门的铃声。

它的铃声急促,声音很大,响起来有些尖利。

正门的右侧是售票窗口,凹进去的一个小木窗,打开跟一张人脸那样的大小。

那个小窗口在蜂拥的售票高峰期,会有几个胳膊要伸进去,胳膊之间的抢先是一种粗野的恶狠狠。

我亲见过成片拥挤着的人群,有人竟踩着下面排队人的肩膀直冲到售票口,愤怒和咒骂在人群里淹没。

四五十年前还是有线广播的时代,很少有收音机,没见过电视机。

电影塑造了一个想象的世界。

它的疯狂时期,人民电影院卖站票,在里面的座位两侧站着看完,或是和同伴挤一个位子。

今日想那些放映的内容大多是单调无聊的。

开影前有新闻播报,流亡在北京的西哈努克亲王带着他法国老婆跑全国各地到处访问,一脸的谦恭笑容;最神圣的就是领袖出现在天安门城楼的镜头,城楼下“万岁”青年人的热情洋溢的呼喊声一浪高过一浪。

很多年以后城门楼下的那些单纯、激昂的年轻人将下放、下岗,他们一直要为自己呼喊出的历史付代价。

我家离蚌埠戏院很近,它舞台后墙就对着亚美巷隔壁的十二楼;在淮光剧场还叫东方红剧场的时候,它的距离几乎和到人民电影院差不多。

人们看电影还是首选人民电影院,它是专放电影的场子,楼上楼下坐满人的氛围也好。四壁是带波纹的吸音壁,人进去之后你的声音就变小了。

在离开蚌埠之后才知道它原本有个非常洋气的旧名字“维多利亚电影院”,是安徽省第一家豪华电影院,比着上海的大光明影院建造,皮垫椅,门厅有硕大的吊灯,楼上楼下分层。

从华盛街出来,向北转向阳路。

华盛街是大条石,而向阳路则是砖大的石块路面,走着的声音更细碎。

向阳路的北头就是二马路,这是这条街最繁华的一段。老式的楼宇都是水泥贴面的,门面更高。

我记忆里的二马路一直是柏油路,被几条石板街包裹着。

初入青春期人很孤单,到了该恋爱的年龄却被教育出以恋爱为羞耻的心境,有些压抑,能够排遣莫名其妙的纷乱的心绪只有去电影院看电影。

去看电影的路上,华盛街、二马路下雨时最有格调,蒙蒙细细的小雨,灯光打在石板条上泛着光,到处都覆盖着湿漉漉的一层。

进人民电影院看电影的感觉,就像是在时光里穿越到另一个世界,纵身跳入了另一个不一样的世界。
一度有一种迷恋或心理倚赖。

那是个下雪的晚上,我只走了三四分钟就到了电影院,往常至少需要五分钟。看的片子是日本的《追捕》,那是第一次看高仓健的表演,拍得很不同寻常,给我留下一些难忘的心绪。

我那时刚确定要离开这座城市外出工作,没有一点点对未来的期待,而孤单感又弥漫开。

高仓健主演的人物吸引了我,我竟在影片里读出了“男人就该有个男人样”那样的意思。

蚌埠的雪花是存不住的,落到地下便化了,天空里却仍在密密细细的飘撒。

我没想到这是和人民电影院的诀别,这是我和她的最后一次。

文字是故乡的故乡,在敲打这些字符的时候,我又坐到了人民电影院的椅子上,等待开场的铃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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