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连载 | 我的大学(82)
82
季将耀老师教我们《当代文学》课,也教《现代文学》(鲁迅部分),很受同学们的欢迎。他在上课的时候敢讲真话而且言谈之间锋芒毕露,针砭时弊,说得同学们痛快得像夏天酷热里吃上冰棍那么爽快。那时候,绝大多数学生年纪在25岁上下,对社会上的腐败丑恶现象深恶痛绝,但总想不出准确的语言来概括,他却总能一言一蔽之地总结得恰如其分,让我们佩服得五体投地,被我们称为“小刘冰雁”
那时,他年纪应该40多岁,中等个子,常穿一件灰色或深蓝色中山装,宽嘴巴,圆脸蛋,鼻梁下有一横粗短的胡髭,下巴不留胡须,皮肤粗黑。笑起来时,上嘴唇上翘,露出黑黄的牙齿,那是他常常抽烟所致,感觉他烟瘾很重,一天要抽很多的烟。
有时他上课匆匆而来,腋下夹着一个黑黑的讲义夹,有时还要等他抽完了烟才开始上课。他上课时常常讲的一句话是“糟糕,真糟糕”,并成了他的口头禅,有时课讲到不如意或人物不好的时候,他还没说“糟糕,真糟糕”,同学们就齐真说了起来:“糟糕,真糟糕”,引得全班同学一阵大笑。他来上课,班级里总是充满笑声的,大家也感到轻松愉快。
季老师是义乌人,笔名宫南,1938年生, 1960年毕业于上海师范学院中文系。季老师血液中流动着不安分的因子,他不习惯于循规蹈矩。1958年1月被戴上右派帽子,时年21岁,经历十分坎坷。他还懂中医,落魄的日子里曾此以为生。1979年1月获平反。但坎坷的人生经历并未将他锋芒毕露的棱角磨平,课堂上常常抨击一些现实中的丑恶现象,为天下苍生打抱不平,语言风趣幽默,很受学生欢迎。
季老师在教学间隙还写了一部自传体长篇小说,书名为《失去的最美》,但我没有看见过这本书,只是听他上课时提到过此书。据看过这本书的吴立梅说,“这部小说的人物,就像公共汽车上的乘客,上上下下的,除了书中的'我’,没有固定的人物。小说中的“我”有在女友寝室前酗酒砸碎酒瓶而赢得芳心的情节,令人读后印象深刻。”季老师在上课时说:“人生的相遇如同两个圆的相交,十分偶然。”这也许是他写《失去的最美》的初衷。
我与他在大学毕业之后,各奔前程后,彼此就完全断了联系,季老师的情况就完全不知道了,但却记得他毕业时候送给送我们的一首诗,现在我只记得其中最后两句是:“此去加餐饭,莫忘劳飞鸿”。只是到了我写《我的大学》的过程中,我才记忆起他来,在网上搜了一下,才知道他的一些情况。1981年6月,我们毕业后,浙师院金华分校东阳教学点就被撤销了,他去了金华教师进修学院(后称金华教育学院)。
上世纪80年代,他曾弃教下海。某次开会季老师和温州的改革家温老板谈得投机,那时,他刚好不满学校评职称,就不听教育部门劝阻,愤而辞职去温老板处了。当时很多同事和学生都劝他不要去,他不听,大家都说季老师太单纯了。后来果不其然,原来学者和老板青梅煮酒,可以称兄道弟高谈阔论。等成了雇主和被雇佣者的关系后,角色就完全不同了,但季老师还是那个秉性,要参与要公正公平,老板是不会允许你指手划脚的。季老师在那混不下去了,想重回学校。金华教育部门不干了,虽经多方斡旋,勉强答应回归教师队伍,但条件是不能进城,不能上课。幸好有位学生在金华白龙镇让长初中任一官半职,季老师就暂栖彼处的校办企业帮忙。其时刚刚离婚,净身出户的他还外背了一些债务,境况相当萧索无奈。后来调回义乌稠州中学任教至退休,并在此期间加入了民盟义乌市总支组织。
一个乡土知识分子迷罔挣扎了一生,虽然“男儿到死心如铁”,无奈“报国欲死无战场”,正应了陆游的那句诗:此身谁料,心在天山,身老沧州。这是后话。
一个星期日的中午,我和一些同学正在教室里看书复习。季将耀老师走进教室里来说:“《当代文学》的考试考《乡场上》。”
《乡场上》是何士光写的一篇短篇小说。它最初发表在《人民文学》1980年第8期,后又被中央权威刊物《红旗》杂志破例转载,成为一篇轰动全国文坛的短篇小说,并荣获1980年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
小说描写了梨花屯乡场上支书要老农民冯幺爸为两个妇女作证、说明他们的儿子打架的情况这样一件寻常的小事,反映了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农村变革中人们精神面貌的变化,歌颂了改革开放给农民带来心灵的解放。它深刻地告诉人们,连冯幺爸这样的农民都开始变化了,那么别的农民的变化更在不言之中了。它选材小、开掘深,是一篇具有较高的思想性与艺术性的佳作。季老师还把它当作教材来上。
由于季老师保密工作没有做好,未考之前,班级里许多人已经知道考题了,今天来说,是因为知道这个题目的人太多了,还不如公开讲一下好。图书馆里有关《乡场上》报刊的资料早已被早悉的同学借走了,甚至连与之有关的报纸都洛阳纸贵。所以有些同学就向季老师提意见,要求改换题目,否则,拒绝考试。
《当代文学》考试时间是星期二早上,可季老师星期一吃晚饭时还没有回到学校里来,大家都忧心忡忡,许多同学扬言要拒考。
由于同学们呼声强烈,季老师不得不把题目改了,把原定考《乡场上》的题目废了,在校文学刊物《雨后》中抽了义乌班王文娟的一篇题为《夜,静悄悄》的散文作考题,叫同学分析文章中“她”与“我”的思想异同。
王文娟的《夜,静悄悄》本身就是一篇不成熟的文章,矛盾百出,思想混乱,使同学们无法准确回答问题,绝大部分同学都考得不理想。
考试之后,马上就有同学在教室的黑板上写上了这样的话:“《夜,静悄悄》茹志娟和王文娟。在月光下,漫无边际的对话,两百多学生,对这样的问题提升到当代文学来考虑、研究,真是筋疲力尽。”
同学们反问:王文娟是当代文学中的代表作家吗?这篇文章是当代文学中的代表作品吗?《雨后》这种校刊是中国当代文学史上的一本杰出的刊物吗?如果是的话,它载入了什么史册?
同学们都反映:季老师太不对了,当代文学不应这样考法,这毕竟是毕业考试,太有损于大学生之颜面了吧?大家认为他很固执,知错也不肯改,一切随自己的意志办。他还有一句经典的话:“老师考试前是吃香的,考试后就挨骂了。”我觉得这句话也是事实。这次考试后,他在同学们心中也大大地降低了威信,可谓威风扫地。什么“小刘冰雁”,真是活见鬼了呢!
欢迎关注“流水船歌”
欢迎点赞和留言,欢迎转发和赞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