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2017年，我刚刚开始跟恩师王三虎教授上门诊学习时，师父就强调说，《伤寒论》和《金匮要略》这两本书是要熟背的，在熟背中反复体会，在临床中反复研究，这是成为一名好中医的不二法门。现在想来，师父之言是金玉良言。《金匮要略》痰饮咳嗽病脉证并治第十二中有一条：“腹满，口舌干燥，此肠间有水气，己椒苈黄丸主之”。加减法中有：“渴者，加芒硝半两”。当初背的时候对“渴者，加芒硝”不理解，虽然不理解，但背过也就记住了。直到2019年4月初的一次临床应用中，才开始慢慢理解。患者王先生，41岁，因哮喘反复发作6年来诊，自诉经常气喘，胸憋闷，近1年来逐渐加重，严重时上气不接下气，医院诊断为哮喘，用药治疗，效果不明显。后来没办法就随身带上丙酸氟替卡松吸入气雾剂，发作严重时赶紧吸上，能有所缓解。虽然西医诊断病名是哮喘，但是从他一进诊室，我直觉上就不觉得他是哮喘病。当然看病只靠直觉是不行的，还要靠规范严谨的望闻问切，四诊合参。在问诊中，王先生说自己多年来一直口干舌燥，每天大量饮水，喜饮烫口茶水，杯不离手。我问：“气喘一般在什么时间容易发作，有什么诱因么？”他说：“一般午后容易发。”这时我已经把病基本归于痰饮病，想到己椒苈黄丸证。第二句就问肚子响不响。回答说：“响，经常肚子里有声音，而且整天感觉肚子胀。”我再看舌淡胖苔薄黄脉滑，已经完全确定的是痰饮病了。我说：“你这个不是哮喘病，是痰饮阻滞，气机不畅，所以感觉胸腔憋闷。我给你开药治。”处方：己椒苈黄丸合厚朴大黄汤加味，14剂。防己15克，椒目6克，葶苈子30克（包煎），熟大黄12克，芒硝6克（冲），厚朴30克，枳实30克，白术15克。在开到芒硝的时候，停下来问患者大便怎么样。他说：“大便稀，粘滞不成形，每天1次。”芒硝有泻下作用，这里虽然大便稀，但还是用了芒硝6克，我想张仲景说渴者加芒硝，这里还是加上的好，并告知患者服药后如果拉肚子不要紧的，不用担心。两周后患者来复诊，说服药期间虽偶有气喘，但不严重，也没有再吸过丙酸氟替卡松。我问吃了药大便怎么样？他说服药第二天有点拉肚子，后面没有再拉，并且除了气喘改善以外，有两个地方变化明显，一个是口不那么渴了，不用每天抱着茶杯喝水。另一个是每天定时排便，大便成形，排便通畅。同时，以前小便不通畅，滴滴答答的情况也有改善。我说好的，效不更方，再开14剂。晚上回到家，我带着疑问查看本草书籍。因为按照《中药学》教材，芒硝的功效是“泻下通便，润燥软坚，清火消肿”，药理作用是：“芒硝所含主要成分硫酸钠，在肠内形成高渗溶液，阻止肠内水分吸收，使肠内容积增大，引起机械刺激，促进肠蠕动而致泻”。如果按照书上的话来理解，芒硝就是让肠道里的水增多，从而让人拉肚子的。但王先生吃了药，只有一次拉肚子，随后大便反而从不成形到成形，从不通畅到通畅。小便不畅，尿有余沥也有所改善，这与教材所载似乎相悖。于是我首先查看《神农本草经》怎么说，除了“逐六腑积聚，结固留癖”之外，还说“炼饵服之，轻身神仙”，结合本经把芒硝列为“上品”一类，我想这里不管是说芒硝本身就具有补性，还是说以通为补，至少说明芒硝并非“虎狼之药”，不要畏惧此药，弃之不用。到了陶弘景的《本草经集注》中，关于芒硝的记载就更丰富，其中提到“通经脉，利大小便及月水”，大大拓宽了我对芒硝的认识。通和利是恢复正常的意思，说明芒硝能入血分，能入泌尿系统。等到了《名医别录》中说：“炼之白如银，能寒、能热、能滑、能涩，能辛、能苦、能咸、能酸”。对于这段话，清代邹澍在《本经疏证》中有大段论述，用现代语言简单概括就是芒硝的着眼点不在寒或热、滑或涩，而是在恢复人体正常的津液分布，恢复人体的正常新陈代谢，所以叫“推陈致新”。恢复了人体的平衡，那么原来寒的就不寒了，显的芒硝有热性，反之亦然；原来滑的不滑了，就等于能涩，以此类推，能辛能苦，能咸能酸，一理贯穿。读到这里，我不禁感慨书要在实践中反复读，反复揣摩。同时也觉得以前对芒硝的理解有点狭隘，埋没了一味好药。读书之后，对《伤寒论》第104条的柴胡加芒硝汤也有豁然贯通之感，在“服小柴胡汤以解外”之后，就是腾出手来加芒硝以治内了。结合第104条的上下条文看，张仲景在这里讲的已不是简单病，而是类似于现在的肝癌或癌症肝转移一类的重病了。在随后的临床上，治疗肝癌腹水，肝硬化腹水的病例中，我都会辨病辨证，酌情使用芒硝，没有腹水时一般用3到6克，取软坚散结之意，有腹水一般用9到15克，不仅取通利大便之意，更取其通调水道，消胀利水之用。近两年里用于多人，反馈都还不错。（关于以小柴胡汤为主方治疗肝癌，可参看中国中医药出版社出版的，《中医抗癌进行时④—随王三虎教授临证日记》中“虽然深入能浅出 如数家珍小柴胡”的日记内容）说到用芒硝治疗癌症，在辨证的情况下用，芒硝是味好药。观《神农本草经》中对芒硝的记载，几乎每一句都是针对癌症病的。第一句“主百病”，已经指明芒硝治病范围广。（在本经中给予“主百病”记载的只有两个药，另一个是箘桂，一般指现在的肉桂。）随后的“除寒热邪气，逐六腑积聚，结固留癖。能化七十二中石”，几乎句句都是针对肿瘤癌症病而设。《本草经集注》中的全文如下：“主治五脏积聚，久热、胃闭，除邪气，破留血，腹中痰实结搏，通经脉，利大小便及月水，破五淋，推陈致新。”芒硝之功效已跃然纸上，毋须多言。患者王先生第3至5诊处方没变，每次14剂，后未再复诊。2021年3月底带家人来看病，告之停药至今已快2年，气喘未再发作，无口干舌燥，饮食睡眠二便正常。王三虎教授点评：出师秘传弟子马传琦这篇医话，继承与创新并见，理论与实践结合，在方法上学我可真是惟妙惟肖。但在内容上有新意，有心得，有滋有味，值得推荐。或者说，我自豪，我骄傲。读者应该夸我教学有方啊！确切地说，《神农本草经》明确提出朴硝“治百病”，黄芪“小儿百病”，雷丸“作膏摩除小儿百病”，菌桂“治百疾”，女贞实“除百疾”，藕实茎“除百疾”，葳蕤“惊痫寒热百疾”，这就叫抛砖引玉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