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四季的雨，各有其形，亦各有其性。夏秋冬季之雨，或冷或热，或急或缓，或奔放或矜持，皆有显迹可寻，正所谓“夏雨骤，秋雨疏，冬雨冷飕飕”。而要说起这春天的雨，或许一两句话怕是说不明白的。
惯常来说，初春的雨细密、绵柔，犹如那温顺的少女，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白日里好似万道晶亮的蚕丝，黑夜里“唰唰唰”的雨声又如众多蚕宝宝在啃桑叶，任你心头有再多再旺的邪火也得给你浇灭了。而暮春的雨常挟风雷而来，来时急赤白脸、脾气急躁，去时云开日出、绝不拖泥带水，有如叛逆期的少年，刚烈、倔强、愣头愣脑的，常常一句话把你冲得老远。
四月的江淮大地，柳如烟，絮如雪，碧波莹莹，花香阵阵，上天以神来之笔于人间绘出了气象万千的灵妙仙境。只需一点点雨丝，墙边地头、河畔屋后、阡陌原野瞬间即有无数片嫩绿的芽儿、叶儿“噼噼啪啪”可劲儿钻将出来，傲然炫示生命的张力。绚烂的花海配上一片片新绿，那么夸张、那么虚幻，嫩得让人爱怜、让人心疼、让人不忍触碰。
要说这江南的春雨，大概要数扬州的最有情调了。而如果到了扬州，不于雨中走一走皮市街，恐怕就像新婚之夜尚未及入洞房即被抓了壮丁，个中滋味，无以言表。
继东关街之后，皮市街也渐渐声名鹊起，两条街虽无相接之处，然一横一纵，互相呼应。倘若将东关街比作端庄、娇媚的豪门小姐，皮市街则是寻常富绅家的掌上明珠，洒脱、活泼、清丽、可人。
整条街面上看起来没有什么高墙大院，也少见亭台楼阁，古树名木、奇花异草、陈砖怪石也难觅踪影。皮市街的外观朴实得就象全无矫饰痕迹的美少女，荷粉露垂，容华若仙，身穿蓝底碎花的纯棉褂子，袖子挽起老高，白得近乎透明的前臂上道道靛青色的血管若隐若现。虽无昂贵的首饰、色彩斑斓的彩裙来装扮，但只需回眸一笑，顿如一道温柔而带钩的电光套牢了一个个躁动而漂泊的灵魂。
▲ 皮市街鸟瞰
在这座数拥有千年历史的古城里，皮市街算得上是条年轻的古街。明嘉靖年间，这里由沟渠纵横的荒郊逐渐演变成“南柔北硬”的皮货大集市，南段主卖皮衣皮帽皮囊皮褥等较柔软的皮货，北段主营皮鞭皮靴皮带皮套等硬皮件。到了清代，皮市街有了扬州最早的基督教堂，后来，还建了医院。皮货交易的繁荣催生了茶食店、饼面店、南北各种风味的餐饮、酒店、理发店等产业的兴盛。以皮市街为主线，两旁鱼骨状小巷子里的羊肉、饺肉、芝麻、蒸笼、风箱等特色产业也被带动了起来，这一点，由现存的饺肉巷、羊肉巷、大小芝麻巷、风箱巷、鱼皮巷等巷名就可见一斑。如今的皮市街由原先的3米宽拓宽成11米，两旁青砖铺就的路牙和中间的宽面长条石无缝相接。广陵、田家炳两所学校南北相望，故而文气四溢，一定程度上也增添了整条街的文艺气息。有人说：皮市街土，土得掉渣，但土得真实。也有人说：皮市街俗，俗得率性，但俗得耐看。还有有人说，皮市街就是一个大杂烩，啥都有，汇成了一大锅。其实杂也好，纯也罢，就看居民游客是否乐意接受，作为一条贯通文昌路、广陵路的成熟街市，多种业态并存，雅与俗共荣，能高搭，能低就，这样的大杂烩又有什么不好呢。既时尚得让你炫目，亮瞎了你的双眼，又有浓浓的人间烟火气。
每日清晨和下午三点以后，街上的大饼油条店和南段的“大油火烧”门前总要排好长的队。中段有家面馆，来品早茶的熟客有近半要站着吃，因为客人多于条凳。男人们接过面碗，等不及稍稍冷却，夹起一筷即往嘴里送，一边吮出“嘻溜嘻溜”的巨响，一边又不住发出“哈哈”的出气声来。老扬州人都知道，这一半是因为烫，另一半是因为面汤的浓香和胡椒粉的辛辣让人觉得非常过瘾。到了暮春，只要不下雨，老板会将条桌搬到门外的香樟树下。常见那身穿雪白衬衫的食客用筷子将面条叉起老高，一边歪着头斜睨筷头，一边张着蒲包大嘴如鳄鱼捕食般凑向滴油漏汤的细面，一个不小心，面条自筷头滑落，碗里的红汤溅到了质地考究的衬衫上，食客有如被火炙烤了一般跳将起来……。这些老味道的铺子让过客打捞出儿时的记忆，勾起了乡愁，让原住民感到亲切。沿街更多的是书店、花屋、琴房、书画工作室、茶座、咖啡厅、精致餐饮、古典民宿......。新颖时尚的店招、匠心独运的室内布置、温馨柔和的氛围，无不引人流连驻足。一干少年人在这里创业、打拼，皮市街见证了他们的勤勉和和辛劳、他们的执着和坚韧。他们前卫的理念、跳脱的思维给古街注入了无穷的活力，他们的眼里没有生意，只是把这当作和社会相融的一种生活方式。这些如花似玉的人儿，于如花似玉的年龄，在这如花似玉的古街上用智慧之光将一个个看似简易的铺子打造成人气爆棚的网红打卡地，为精英所喜，为平民所爱。雨天打着伞，沿着皮市街的宽面石板路“踢踏踢踏”踩得水花四溅。顾盼间突然发现路边一家时尚烤肉店巨幅的玻璃窗内有人一边蹦跳一边用力挥手，定神一望，啊哈！原来一粉面垂髫姝丽在此打牙祭、享口福呢。嘴边因沾上了酱汁，生生将那一张白皙精致的脸整得不忍直视，不知是怎样的一种美味竟然使这位叱咤三尺讲台的金领丽人舍弃了文人的矜持，冒着有辱斯文的风险大快朵颐。遗憾的是当时未操起手机将这一幕摄录下来，不然，事后敲诈一顿香汤火锅应该是没有任何悬念的。
皮市街的绿植没有走万紫千红的路线，街边由南到北一色水的香樟，看起来不够艳丽、不够妖娆，但夏日遮荫挡雨，冬日隐去岁寒的荒凉，一年四季郁郁葱葱。春雨洗去了香樟树叶上的浮尘，树冠变得异常油亮鲜活。整条街虽然没有五颜六色，但并不显单调，如同一个守得住寂寞的书生，因其秉性纯良而显得个性鲜明，品味独特。假如有人外表看似傲世轻物、心如铁石，却常于黑夜里孤独而压抑地痛哭，那就选一个雨天来皮市街吧！春雨中的皮市街真的能疗伤。选一家心仪的铺子，端坐窗前，泡一壶忘情茶，将一腔思乡之情、相思之苦、失措之惑、错失之痛统统当作窗外香樟树叶上光亮的雨滴，看着它们缓缓滚落、直线下坠，“啪”地一下于条石上摔成八瓣，随尘土一起隐去了形迹，各种烦忧或许旋即遁于无形。烟雨中的皮市街，薄雾蒙蒙，柔情绵绵。弥漫于街头巷尾的文艺气息会为来客洗去一路风尘，抚平淡淡的忧伤，让人不复有“细雨湿衣看不见，闲花落地听无声。”的幽怨和怅然。你若此刻漫步于皮市街，也许会看见一个手持墨笔的布衣书生正在清幽的古琴曲中铺纸埋首疾书：· END ·
文/谢秋根
图/拾味
排版/广陵古城编辑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