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有感情的动物

20200703 摄于深实光明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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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明天开放日，各班留下了五名学生志愿者，于是在周五的晚上，第一次和一群十五六岁的少年，一起坐在教工食堂用餐。

觥筹交错间，一阵恍惚。也就突然明白，为什么学校专门设立了行政陪餐，每天都有不同的领导在学生食堂和学生一起用餐，以及早两天在《读者》上读到的那篇：《人为什么喜欢组饭局》。

所谓饭局，真正重要的，从来都不是吃的什么菜式，或者用餐的环境如何，而是，坐在身边和你一起吃饭的，是哪些人，还有，你们彼此聊了哪些或许无关痛痒的话。

而恰恰是这些无关痛痒的一日三餐，构成了“陪伴”的最大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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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职一年，不管是否值班，晚自习我基本都在办公室或教室，尤其是上学期，好像整个身体都长在了教学楼。从早上七点半开始的早自习，到晚上十一点的晚寝查寝。常常踩着高跟鞋在走廊上来来回回地走，明目张胆或偷偷打量学生的动态。

但是啊，只有在和他们坐下来一起吃饭的时候，我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这种紧密的陪伴。因为一旦落实到这些柴米油盐的家常，我才会觉得，这绝不只是工作而已。

人是有感情的动物。

有时候啊，看着他们一点点长大，总会有一个瞬间突然失神：男孩子们面庞轮廓逐渐变得硬朗，肩膀张开，长成男子汉的模样；女孩子们脸上的青涩逐渐褪去，身形拉长，长成俏女郎的模样。

就是这般朝夕相处、日夜陪伴的人啊，终有一天还是会奔向你永远无法前往的远方。但陪伴，不也是最好的意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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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同事打球，他挥着球拍说了一句，其实这些小孩儿挺好的，他们本质并不坏的。

我又何尝不知呢。

譬如那个上学期差点没把我愁死的小男孩，现在不在我班上了，依然让我常常感念他的好。为什么？因为我永远也忘不了上学期晚自习满校园搜寻失踪学生的时候，其他班主任告诉我，他摇头晃脑地感叹，“哎，班主任太难了，班主任太难了！”

那天放学他就跑到我桌前很认真地跟我说：“老师，我有时心情不好，可能也会一个人躲起来，但是你放心，我会提前告诉你的，而且我向你保证，我一定不会自杀，你放心，你太难了。”

那一刻，眼泪在我眼眶里转了好久，马上就要落下一场眼泪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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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天晚上我在办公室椅子上葛优瘫，他又跑过来问：“老师，你看上去不开心啊？”我否认。他又嘟着嘴说：“老师，你们大人都这样，我爸爸也这样，心情不好就躲到阳台抽烟，不说话。我看你心情明明就不好，要乐观点啊，开心点！都会好起来的！”

这些柔软的、温暖的、体恤的话语，深深地、深深地刻进了我的心里，让我在后来很多个艰难的时光，每每想起就觉得重新充满了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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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x，这一年，你有过职业倦怠吗？”我问同事。

“有。就是跟他们说了好几次还是累教不改的时候，就突然觉得很没有意思。”他放下球拍，停顿了好久，“但是过几天，就好啦！”他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羽毛球，又笑起来。

是了，就是这样的感觉：常常振奋，总是鼓励，有时疲惫。

振奋是教学的日常姿态，鼓励是一向带班的风格，至于疲惫，是无法回避的生理和心理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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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进入到教师行业，会发现当老师真的是很辛苦的。这种辛苦不单单是生理上长时间的投入，更是心理上的突然崩溃：要么源于突发的班级状况，要么源于努力不见果效的无力感——教育，从来都是一个缓慢的、循环往复的艰难过程。

但是，诚如同事所言，“过几天就好啦！”或许于我，这种更新的周期更短——可能上一秒还在感叹学生不懂事、没良心，气得我心绞痛，下一秒就被感动得仿若孟姜女哭长城。

因为，人是有感情的动物，会适时对彼此做出反应，给予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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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早两天学校以班级为单位遴选演讲比赛参赛选手，问了半圈，还差一个名额，全班鸦雀无声。有个已经报名了竞赛的男孩举起了手，我大喜。

课间，隔壁班男孩跑过来问问题，无意中问了一句，老师你知道XXX为啥报名演讲吗？我说，是为了锻炼自己？他答，不，他说是因为听到你说7班老师直接让选政治的同学报名演讲，说看到没人捧你场，怕你不开心，所以哪怕他没选政治也报了名。

这时班上那男孩正好在旁边问数学，马上凑过来接茬道：不不不，老师，才不是呢，我纯粹是对宪法（演讲主题）感兴趣啦。

嗐，就觉得心里挺暖的。本来一天疲惫的心情，瞬间又被点亮。大概是年纪大了，容易感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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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比如早几天隔壁班学生跑过来问我怎么没去画室画画了，我说老师太忙了，要备课。那学生听完说了一句，哎老师你也太辛苦了，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一小包果冻放在桌上就走了。

或许是微不足道的东西，可总让我想起《圣经》里面讲的寡妇奉献两个小钱的故事：“耶稣对银库坐着，看众人怎样投钱入库。有好些财主往里投了若干的钱。有一个穷寡妇来，往里投了两个小钱，就是一个大钱。耶稣叫门徒来，说：'我实在告诉你们：这穷寡妇投入库里的，比众人所投的更多。因为他们都是自己有余，拿出来投在里头；但这寡妇是自己不足，把她一切养生的都投上了。’ ”（《马可福音12章41-44节》）

礼物这种东西，从来都不是看它的绝对价值，而是相对价值，以及其中的心意。对寄宿制的学生来说，一小包果冻，已经意味着很多了。最难得的，从来都不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而是“己所欲，施于人”。

人是有感情的动物，因为被惦记、被偏爱、被理解、被鼓励，所以才能够一直坚强地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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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小男孩老远见到我就会用尖尖的嗓子喊：“Shine~Shine~”（脑补一下八哥学话的尖声细语），今天席间我问：“干嘛这样奇奇怪怪地喊我？”他也笑起来，说：“这样你老远就知道是我在喊你啦！”

“哎哟哎哟哎哟，G老师要酸死啦！哈哈哈他肯定嫉妒死我啦！”我瞥了一眼坐在两个座位以外的现班主任，拍着手嚷道。

小男孩哈哈哈地笑。我突然想起上学期，他常常嘟着嘴找我诉苦的倒霉样，还有站在走廊上泪水长流地说起过往被欺凌的往事。现在看他这样阳光积极，真好！

于是打趣道：“哟，看来还是G老师带班好啊，你看你现在每天多开心！之前在八班整体愁眉苦脸的！我得跟G老师学学，要严厉一点才好呢。”

他满嘴嚼着饭，腮帮子鼓鼓的，立马嚷起来：“不好不好！那样就不shine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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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下就很感慨。

其实一直深觉自己带班风格太过明媚和柔软，缺少一点狠劲和果敢，但是这个学生跟我说，你不要改，不要跟别人学，那样就不shine了。

前辈们常常教导我，要用心去接纳我的学生，我想，这种接纳，又何尝不是双向的呢？我在接纳学生的调皮、惫懒、原生家庭种下的隐疾，还有各种各样的坏习惯，学生也在接纳我的急躁、笨拙、有心无力，还有层出不穷的小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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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是有感情的动物。

周二跟学生聊了一两个小时，我准备回办公室的时候，她突然说了一句：“老师你要早点休息！上次数学老师给我发信息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一点多了，他说他还在备课，你们真的不要睡那么晚。”

原来，很多东西，他们都知道，他们都记得，他们都在意。

也就是在那一个瞬间，我突然明白，为什么说教育事业崇高而伟大，因为人是有感情的动物，当教育者把心力投注在被教育者身上，因为对象的特殊性，就产生了感情的互动，以及随之而来的陪伴、理解与鼓励，也就使得这个职业有了意义。

我想，人生须臾百年，还是得竭尽全力，做点有意义的事儿，或者努力在无意义中寻出点意义来。

如果人生的蓝纸本是一片混沌，我要感谢我的这些学生，给了我这么多，关于悲喜、困顿、迷惘、振奋的色彩。

Shine于学校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