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炉香》:真正拜金的女孩,会嫁给什么样的人?
《第一炉香》是张爱玲的第一篇小说,彼时的张爱玲,不过23岁。
中篇小说《第一炉香》主要讲的是一个美丽的女孩在绚烂的大城市里堕落的故事。这样的一个题材,放在当时的通俗小说家手中,或许写成前面的堕落有原因,后面的结果有惩罚,因果相报;这样的一个题材,被当时一些激烈抨击旧社会的作家写,那会是一个底层女子深受阶级压迫,无奈走向堕落的悲惨故事。
而这样的一个年轻女性在城市堕落的题材,在张爱玲笔下,却是关于人性的探讨。
小说中的女主人公,葛薇龙,她对于自己走的每一步,都有很清醒的认识,不论是纠结后的冷静,还是刚开始就很明白。她总有一大堆理由安慰自己,她总感觉自己会适可而止,她明明知道有错,但是还是义无反顾地走下去。
灰姑娘进名利场,她能控制自己的命运吗?
小说的故事讲一个上海女孩葛薇龙到香港读书,但是家里的经济条件供她上学非常困难。她有一个非常有钱的姑妈在香港,于是这个女孩准备投靠姑妈。葛薇龙到姑妈家一看,感觉姑妈的生活方式好像很颓废,交往的男人也很杂,家里的佣人也散发着怪怪的气息。
葛薇龙当时就犹豫了:究竟要不要留下?
姑妈给葛薇龙安排了独立的房间,能看到山景的那种。女孩发现这个房间里的衣柜里的衣服琳琅满目:从泳装到礼服,然而这些漂亮的衣服竟然全是她的尺寸。葛薇龙对着镜子,一件一件地试穿这些衣服,很开心。但试完衣服突然瘫在床上,心中隐约感觉有些不对劲。
葛薇龙感到有些害怕,但晚上睡觉时,这么多好衣服就像《蓝色多瑙河》一样,在梦中绕着她跳舞,她睡得很舒服。于是,她早上起来对自己说,先看看再说。
葛薇龙在姑妈的大宅住了几个月,参加很多派对,认识了很多人,可想而知,她也在吃喝玩乐、尽情享受。一天晚上,有个叫司徒协的广东富商送了她姑妈一个金刚石手镯。葛薇龙正在羡慕时,没想到这个老板在她手上也套了一个。
这一套就像手铐一样,葛薇龙的命运就此扣上了。
她爱上一个混血靓仔乔琪乔,以为终于找到了归宿。没到第二天,乔琪乔就和花园里的丫头搞上了。她又想回上海,偏偏在这时又生病了。
葛薇龙想,也许我有心要生这个病。病好后,她就和乔琪乔复合了。后来她就嫁给了乔琪乔,然而这才不是一个勉强完美的故事。
至此之后,葛薇龙更彻底失去了自我:她要帮丈夫圈钱,帮姑妈找男人。——美貌的葛薇龙可以吸引男人来姑妈家,当然这些男人不仅是姑妈的猎物,她自己也可以和那些男人来往赚钱,从而养活帮助她的丈夫。
葛薇龙进梁太太家,正如灰姑娘进名利场,眼前的诱惑太多。
葛薇龙的堕落,究竟谁之过?
是姑妈有意诱导葛薇龙走上不归路吗?
的确,姑妈对葛薇龙的父亲有怨恨。年轻时的姑妈看不上葛家兄弟给她物色的对象,执意嫁给一个姓梁的富商做小老婆。葛薇龙的父亲对姑妈的选择感到非常丢脸,对其大骂。
以至于多年以后,当葛薇龙想要投靠姑妈、以便在香港读书时,姑妈还对此旧事重提,对葛薇龙的父亲大加讽刺,说“越是破落户,越是茅厕里砖头,又臭又硬。”
“小姐,你处处都想到了,就是没替我设身处地地想一想。我就是愿意帮忙,也不能帮你的忙;让你爸爸知道了,准得咬我诱拐良家女子。”
面对姑妈的为难,葛薇龙表现了很高的情商:不仅说父亲书呆子脾气,而且说姑妈不应该跟她一个晚辈计较。
梁太太显然不吃这一套。
于是葛薇龙低声下气地把她的困境一五一十、诚诚恳恳地说给姑妈听:前两年听说上海有战事,我们一家才到了香港,可如今香港物价飞涨,家里实在吃不消了。现在上海太平了,家里准备回去,可是我又不甘心抛下学业,毕竟明年就能毕业了。
末了,还加上一句:我这些话都没跟父母讲,想来想去只能找姑妈想办法。
此情此景,墨酱只能说:葛薇龙这样的女主,可不是什么傻白甜人设,她是一个有足够判断力的成年人。
葛薇龙不仅哄姑妈有一套,而且很会观察周围的环境。
那巍巍的白房子,盖着绿色的琉璃瓦,很有点像古代的皇陵。薇龙自己觉得是《聊斋志异》里的书生,上山去探亲出来之后,转眼间那贵家宅第已经化成一座大坟山。
你看吧,其实葛薇龙知道姑妈是什么样的人,也懂得姑妈未必就是真心实意地帮她,可是,她控制不住自己。
更加让葛薇龙无法自控的,是许多漂亮衣服。
当葛薇龙住进姑妈为她准备的房间时,她发现了许多漂亮衣服,和许多爱美的小女孩一样,葛薇龙看到这些衣服就两眼放光,她怀着小心思去试穿这些衣服,没想到都很合身。
固然,这是姑妈的陷阱,但是葛薇龙却心甘情愿地走进去了,她知道,她的姑妈对她的收留就像青楼里买进了一个招牌丫头。
即便她有那么几个瞬间想逃跑,可是她舍不得这些漂亮衣服。葛薇龙舍不得的,何止这些漂亮衣服,姑妈的“皇宫”里,还有更多好东西让她迷恋呢!
梁太太之所以决定收留这个侄女,就是看中她的年轻貌美,想通过这个年轻女孩“钓”来更多男人。
葛薇龙也是聪明人,姑妈不会让她和老男人睡觉的,以清纯的形象去交际,反而能吸引到更多的人,而那些色鬼,又会很容易落入姑妈手中。
葛薇龙想:我帮姑妈约人,姑妈供我上学,完美!
于是葛薇龙不抗拒应酬,于是便自然地在姑妈的“皇宫”里逐渐过着一种醉生梦死的生活。
轻轻松松便能拥有美好的东西,一旦开了口,便再也无法收回“野心”。
葛薇龙原计划读完书就回上海,找个普通的工作,再找个普通的人嫁了。
可是,她却爱上了一个人。
是乔琪乔的渣让葛薇龙无可路可走吗?
在薇龙对青年学生卢兆麟萌生了一丝好感时,姑妈因为太喜欢那个年轻人,于是在一次舞会上,有意支使薇龙招呼乔琪乔,以分散侄女的注意力。
浪子乔琪,三言两语就把葛薇龙迷住了,葛薇龙以为,她遇到了真爱,这是个姑妈抢不走的男人。实际上,乔琪是见一个爱一个的花花公子。
而乔琪也并不是真正的富家公子,他只是乔公爵众多儿子中最让人讨厌的一个,他没有钱财可以继承。
乔琪明确表示:“薇龙,我是不可能结婚,也是不能保证爱你,我只能让你快乐。”(渣男语录石锤了。)
了解前后事情的姑妈,说了这么一段话:
他拿稳了你心里只有他一个人,所以他敢那么随随便便的,不把你当桩事看待。你应当匀出点时候来,跟别人亲近亲近,使他心里老是疑疑惑惑的,他不稀罕你,稀罕你的人多着呢。
表面上看,姑妈在安慰薇龙,实际上也在暗示她:乔琪可以睡你,其他人有何不可?
实际上在他们那个圈子里,失了身的漂亮女孩,仅靠交际,的确没有太大的资本“待价而沽”了。
而葛薇龙本身,过惯了好日子,就此收手,她也不甘心。
“不是我说扫兴的话,念毕了业又怎样呢?姑娘你这还是中学,香港统共只有一个大学,大学毕业生还找不到事呢!事也有,一个月五六十块钱,在修道院办的小学堂里教书,净受外国尼姑的气。那真犯不着!”
“我说句话,你可别生气。我替你打算,还是趁这交际的机会,放出眼光来拣一个合适的人。”
这两段是梁太太的婢女睨儿对葛薇龙说的,实际上正中薇龙下怀。——她也是不愿意过比较清贫的日子了,她本没什么骨气的,否则,当初面对姑妈的百般为难,她早扭头跑了。
每当遇到烦心事时,葛薇龙就想回上海,然而,也仅仅停留在“想”上,她更愿意留在香港,更愿意过纸醉金迷的生活。
她本来打算在这个圈子里挑一个人,然而那些老头子、小白脸、低等英国兵她都不满意,好不容易看顺眼了一个唱诗班的男生卢兆麟,结果这个看起来很“干净”的男生很快成了姑妈的入幕之宾。当薇龙对男人丧失信心之际,然后,便很轻易地就爱上了乔琪。
葛薇龙已经无路可退了,她已经不清白了,又无法适应穷困的生活。如果嫁给乔琪,至少,她可以留在这里了。
薇龙想:乔琪的废是暂时的,也许他们可以携手共创美好未来。
实际上,葛薇龙每次都抱有侥幸。她以为她可以好好上她的学,姑妈的生活与她无关;她以为她帮姑妈钓人,姑妈帮她交学费,就这么简单;她以为乔琪是她的真命天子,她以为乔琪不会那么废……
可是,她早该明白:一些沼泽,一旦陷进去就永远无法脱身。
可是,她又似乎很明白这一点。
从此,留在香港的葛薇龙替姑妈拉拢男人,为丈夫乔琪挣钱,顺便享受优渥的生活。
小说的最后,在湾仔街上,有些外国水兵以为葛薇龙也是风尘女子,对她吹口哨。乔琪乔开车过来接她,说那些人把你当什么人了,还对你吹口哨。葛薇龙说,我和她们有什么分别?她们是被迫的,我是自愿的。
乔琪在一瞬间良心发现了,然而,也仅仅是一瞬间。
乔琪没有朝她看,就看也看不见,可是他知道她一定是哭了。他把自由的那只手摸出香烟夹子和打火机来,烟卷儿衔在嘴里,点上火。火光一亮,在那凛冽的寒夜里,他的嘴上仿佛开了一朵橙红色的花,花立时谢了,又是寒冷与黑暗……
一朵橙色的花,是凛冽寒夜里的一丝希望,但那朵花立时谢了,继而又是黑暗与寒冷,那样一点光,都不足以撑不完回家的一程路。薇龙的命运可想而知。
张爱玲笔下的女主角就没有傻白甜,即便像葛薇龙这样表面上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女孩,也是从头到尾十分清醒:
我爱你,关你什么事,千怪万怪,也怪不到你身上去。
实际上,把“爱乔琪乔”改成“堕落”,是一样的,葛薇龙很清楚她走到今天这一步,根本上说与别人无关。
很多人讨论乔琪有没有爱过葛薇龙,也许有吧,在那一瞬间。实际上,恐怕葛薇龙对乔琪乔的爱也不是卑微的,也不是十分纯粹的。墨酱真心觉得她选择乔琪无非是扯着爱情的幌子自甘堕落,也是打着为了爱情的名号留在香港。
葛薇龙真正爱的是钱。
不是姑妈太老辣,也不是乔琪太渣,只能说纸醉金迷的生活太容易腐蚀一个人的意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