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在线】| 张仿治作品:乱世的写照,民风的实录
乱世的写照,民风的实录
——读鲁彦《许是不至于吧》
张仿治
鲁彦的作品,最早只读过《听潮的故事》。当时我并不知道作者是我的老乡,但从文章内容中我已经看出,他写的是只与我们一海之隔的普陀山,于是就不禁有了亲切感。后来知道了鲁彦是北仑人,所以在指导学校文学社活动时,就特意介绍学生读他的另两篇与故乡很有关的文章——《故乡的杨梅》和《我们的学校》。特别是后者,因为太熟悉灵山学堂,我自己就把这篇文章多读了几遍。
但以前没有读过他的小说。
这次读鲁彦小说,因老同学的推荐,先读了一篇《许是不至于吧》(《王鲁彦文集》卷一,人民文学出版社2009年版),竟又一次读到了浓浓的家乡味。你单看小说中的地名,这“小碶头”“王家桥”,熟悉“大碶头”和“杨家桥”的本地人一看,不就知道它实际上指的是什么地方了吗?
鲁彦的《许是不至于吧》通过写王家桥的财主王阿虞一次被盗窃的经历,着重反映了当时局势动荡、城乡混乱、盗贼蜂起、百姓遭殃的社会现实,写出了军阀混战给人民带来的灾难。
从作品内容看,故事应该发生在上世纪二十年代。小说的主人公是“小碶头王家桥”的一个财主。这是一个怎样的财主呢?从小说中“乡下老婆婆”的话来看,“家产足有二十万了”,“前进后进,前院后院,前楼后楼,前衖后衖密密的连着,数不清有几间房子”,“在小碶头开了几爿店:一爿米店,一爿木行,一爿砖瓦店,一个砖瓦厂”,“可富绸缎店,开成南货店,新时昌酱油店都有他的股份。——新开张的仁生堂药店,文记纸号,一定也有他的股份”……
这样的财主,应该是志得气满了。是的,他正是这样,你看,他脑中涌出的是无比的满足:“丁旺,财旺,是最要紧的事情,我,都有了!”这几天,王阿虞正喜气洋洋地给自己的三儿备办婚事呢。可是,“突然,财主脸上的笑容隐没了。忧虑带着皱纹侵占到他的眉旁,使他的脑中充满了雷雨期中的黑云”。因为,他想到了眼下的局势:上海正在开战,宁波说要独立,败兵,土匪,加上乡间的流氓,“无论他文来武来,这二十万的家产总要弄得一秃精光的了!”警察不可靠,银行又不保险,到最后,他只能希望“菩萨保佑我”了。当然他知道,菩萨终究也靠不住。特别是办这次喜事,他最担心的是“新娘子被土匪劫去”,以至夜里做恶梦,他自己也被土匪架走了。所以为了安全,他不得不事先想了很多措施:嫁妆分三次用船秘密接来;从小碶头借来几个警察;甚至,只让新娘子坐一顶“没有铺陈,也没有吹手”的、“颜色不鲜明形式不时新的旧花轿”。
结果,喜事是顺利办完了,但是,紧接着,他家里到底还是遇到了厄运——就在新娘子接到的当天夜里,盗贼光顾他家,偷走了七八只皮箱!这表明,先前他的种种担心,并非是杞人忧天——这个世道,实在是不太平!
《许是不至于吧》既是乱世的写照,又是作者家乡——北仑大碶的民风实录。从小说中,我们看到了王家桥人纯朴的人缘、温馨的乡情,特别是写出了王阿虞与乡亲们之间友善的邻里关系。因为作品的主旨是写“乱世”,所以在“民风”方面着墨不多,但,字里行间仍有所体现。
先是从乡人的角度来看。平时,乡里的人们对王阿虞是羡慕的,又是奉承的。王家办喜事,“许多贺客因为他是财主,恐怕贺礼过轻了难看,都加倍的送。例如划船的阿本,他也借凑了一点去送了四角”,“他们都想和财主要好”。这当然有一定的势利的因素,但,他们毕竟是自愿的,因为,“他们看见财主便是羡慕他的福气,尊敬他的忠实,和气。”“王家桥的贺客们,脸上都露出一种骄傲似的光荣,他们不时的称赞财主,又不时骄傲的……在‘财主’上加上‘我们的’三字,‘我们的财主!’表示财主是他们王家桥的人!”
再从财主的角度来说。单看“王家桥借钱的人这样多,真弄得我为难!真是穷的倒也罢了,无奈他们借了钱多是吃得好好,穿得好好的去假充阔老!也罢,这毕竟是少数,又是自己族内人,我不妨手头宽松一点,同他们发生一点好感”,就说明哪怕是有点无赖的借钱人,他也不愿计较,那么,如果谁真有困难,他肯定是乐于相助的。
在这样的背景下,发生了他遭遇盗窃的事件。我们看到,在财主有危难时,周围的人却并不出手相助,而是选择了沉默,这,又该怎么理解呢?“他们为什么不去驱逐强盗呢?甚至大家不集合起来大声的恐吓强盗呢?他们和财主有什么冤恨吗?没有!他们尊敬财主,他们中有不必向财主借钱的人,也都和财主要好!他们只是保守着一个原则:‘管自己!’”作者这样写,并不是在批评他们,而是理解他们。乡间少文化的普通的农民,毕竟难有“团结力量大”的概念,在这乱世中,连财大气粗的王阿虞都每天怕得要死,那么,这些穷苦的农夫中,还有谁敢在月黑风高之夜,不明情况,就出头去捉盗贼呢?但是他们在内心里还是觉得对不起王阿虞,所以第二天他们不得不编出诸如“我们昨夜以为是哪里起了火,起来一看,四面没有火光……我们就睡了”、“我们倒疑是抢劫,只是想不到是你的家里”、“如果听出是你家里敲乱锣,我们早拿着扁担、门闩来了”等一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谎言来掩饰内心的愧疚。
这一切,财主心中都有数,他知道这些不能怪乡亲们。所以,当第二天乡亲们去慰问他时,他倒过来安慰说:“只是夜深了,未免太对不住大家!——哦,昨夜也够惊扰你们了,害得你们睡不熟,现在又要你们走过来,真真对不起!”其实,在这个世道中,无论是谁,面对盗贼,都是无可奈何的。他们能做的,只是相互的同情和理解。对此,作者特意在小说的结尾作了点明。当那个新闻记者想当然地提出对本村人的怀疑时,王阿虞非常明确地回答:“本村人许是不至于罢!”这句话,不光是王阿虞对记者的回答,其实还是作者自己对乡亲的判断。从作品中,特别从这句话中,我们看到,鲁彦心中的家乡父老,是纯朴的,是善良的,恐怕这也是作者把它用作题目的原因吧。
回过头来看,作品写乱世,只是一个故事背景。正是在“乱世”这个特定的背景中,才更进一步让读者看到了作者家乡的纯朴善良民风。换一个角度说,作者是通过写乱世中体现的纯朴善良民风,寄托了他对家乡深深的眷恋。
附:
鲁 彦(1902—1944) 原名王锡成、返我,后改名忘我,又名衡,笔名鲁彦,宁波北仑大碶王隘村人。14 岁就读于养正国民学校,后转灵山高等小学,以贫辍学。
16岁时到上海三菱洋行当学徒,并在夜校就读,接触新思潮。五四运动后赴北京,参加蔡元培、陈独秀、李大钊等人创办的工读互助团,半工半读,为北大中文系旁听生,听鲁迅讲授的《中国小说史略》等课程,跟俄国盲诗人爱罗先珂学习世界语,并加入文学研究会和世界语学会。民国12年(1923),任爱罗先珂助教。次年初,赴长沙协均中学任教,不久返回北京,开始从事文学翻译和创作。15年再赴长沙,任教于长沙第一女子师范。1927年5月底至武汉,任《民国日报》副刊编辑。1928年在南京国民政府宣传部任世界语翻译,因如实报道五卅惨案真相被撤职。次年夏到上海,与丁玲、胡也频为邻,以写作为生。继至厦门大学任教,同时为厦门《民国日报》编辑副刊。1932年,携妻覃英去莆田涵江中学任教。1934年去陕西合阳、西安等地中学任教。
1935年回沪,接受鲁迅指导帮助,他十分敬仰鲁迅,鲁迅也亲切地称其为“吾家彦弟”。《灯》和《柚子》被鲁迅选入《中国新文学大系》小说二集。1936年10月鲁迅逝世,他是八名扶棺的青年作家之一。次年5月,《愤怒的乡村》出版。抗战期间,举家内迁,在长沙为田汉主持的《抗战日报》编辑副刊。不久应郭沫若之邀去武汉,任职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政治部第三厅,并加入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写下《炮火下的孩子》、《伤民的旅馆》等4篇控诉日军暴行的作品。1939年10 月去桂林,先后担任文艺界抗敌协会桂林分会主席、桂林高中教师、文化供应社编辑,创作长篇小说《春草》。1942年初,创办大型文学月刊《文艺杂志》,任主编。
1944年8月,因贫病交加,病逝于桂林医院,葬七星岩后。周恩来闻讯致电吊唁,并托人转送抚恤金万元。鲁彦一生坚持“文艺为人生,文艺为社会”,创作和翻译出版大约30种集子,尤以短篇小说及散文闻名。他的乡土小说创作成就卓著,他“对于浙东滨海乡土风情的熟稔,对于其中饶有文学意味与现实意义的内容的开掘,以及他扎实、淳朴的写实手法” 使之成为乡土小说作家的代表,在文坛享有很高声誉。鲁迅评价他是“一代乡土文学作家的代表”。茅盾评价他是“人生派”作家,“在描写手腕方面,自然和朴素,是作者卓特的面目”。其短篇小说集《柚子》、《黄金》、《伤兵旅馆》、《我们的喇叭》、《童年的悲哀》,散文集《驴子和骡子》、《旅人的心》,长篇小说《野火》(又名《愤怒的乡村》)等,描绘农村生活,极富乡土气息,被鲁迅称为“乡土文学”作家。
本栏目主编:沈曼妮
作者简介:张仿治,1949年出生,浙江省作协会员,中学高级教师,宁波市首批学科骨干。已退休。因所学是中文专业,退休后寻思,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动笔写点东西以自娱。于是近几年陆续在报刊发些小说、散文,并出版有散文集《一个榫头一个眼》、《米饭为什么这样香》、《悠然见菜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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