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认识妈妈的日子
认识妈妈的日子
“认识妈妈的日子?”
看完这标题,朋友嬉笑盯着我。我点点头,他遂瞪大眼睛,满脸疑惑,小心翼翼地又问:“认识?”
“是!认识!”我坚定地重复着,语气负疚,表情幸福,心境释然。
2020年春节,我像往年一样,办理出院手续,回家与父母一起过年。原准备初七返回医院,不料新冠疫情迅速蔓延至北京,蔓延至全国。
像亿万同胞一样,我只能封闭在家中,与年逾八旬的父母一同早起晚睡,一同共进三餐,一同坚持锻炼。就这样,考学离家37年后,我再次开始了与父母真正意义上的朝夕相处。
这段日子里,我认识了我的妈妈。
认识?
是的!认识!
十几年前,我将父母接到了身边,同住在单位分给我的一套四居室公寓房。这是我引以为荣的一件事情,心里常常因此而自诩孝顺。每当跟朋友说起此事,我会不自主地提高嗓门,扳直身体,等着大家夸我孝顺后,用很不经意的口气自谦一番,心中却是好不得意。
我对父母的孝心无需表白,因为,我懂他们。
我笃定我懂他们,因为,朱自清的《背影》,我能倒背如流,深究其意;闫维文的《母亲》,我能唱得让听者落泪;陈虹的《常回家看看》,我评论起来,朋友们连称深刻、感人。
我的妈妈做事琐碎。简单的一日三餐,也要先问我想吃什么,才做什么。早上问午饭,中午问晚饭,晚上又问第二天的早饭,天天如此。我皱起眉头,把手一挥,“随便!”
可她还是没完没了,继续列数我平日爱吃的那些菜,反复问我到底做哪几个,好不烦人!
我的妈妈性格要强,不懂的事情非要弄个明白,最终,有些事情她还是不太明白,或是没有记住,但却很坚持自已的说法、做法,时常为此与我争论,弄得我很烦燥。连我说的都不信,都不听?我什么不懂,什么没见过啊?!
我的妈妈说话絮叨,以前我上班的时候,她总会见缝插针跟我聊些家长里短。那些年我整日忙于“事业”,早出晚归,会议、出差、加班、应酬,哪有兴趣在她关心的柴米油盐上耗费时间啊!哪有闲心跟她谈论什么儿女私情啊!再说了,工作上的事情吧,她不懂;生活上的事情吧,她落伍。跟着我生活,不愁吃,不愁穿,不愁住,就行了呗。
我妈妈一天学也没有上过,只认得自已的名字和数量有限的简单汉字。一条手机短信,她只能猜出个大概。但说起话来却口若悬河,满嘴的流行词汇,令旁人惊叹不已。
有一年,我单位一位大领导到家里看望,礼貌地祝福妈妈身体健康,妈妈当即接过话说:“我每天坚持锻炼,把身体弄好,就是要少给孩子添麻烦,好让他一心扑在工作上,不辜负党和国家的培养。”
那位大领导先是一怔,随即发出由衷的笑声,使劲摇动着妈妈的手。后来,这位大领导在几个场合讲起这个故事,并把妈妈这段话浓缩成了一句:锻炼好身体就是对孩子工作最大的支持!
我妈妈不满五十岁就病退了,虽说这些年数次加薪,可每月工资仍不足两千元。她像所有同龄人一样,过够了穷日子,过怕了穷日子,也过惯了穷日子。残羹冷饭留了又留,热了又热,一日三餐有滋有味地一点点儿消耗。打包回来的饭菜塞满了冰箱,这个留着我吃,那个留给我弟弟吃,直到变质不得不扔。破旧的衣服缝了又缝,洗了又洗,终于下决心慷慨送给老家的亲戚,不想招来了偷偷的白眼和无声的讥讽。
有几年我当上了个小头目,手中有了些权利。一天晚上,我外出有事不在家,单位一位干部给家里送了两盒茶叶,希望我能帮他解决职级问题。妈妈从茶叶盒里翻出1万块钱,急忙追出去,与那人一番坚决“搏斗”,把钱退了回去。
我赞扬妈妈做得对,妈妈则用浓重的山东话叮嘱我:“咱给国家干事,要讲清白,可不能有‘私字’啊!”
我妈妈泪点很低,经常泪流满面地看《向幸福出发》。谁跟她说起伤心事,她都会跟着人家哭。散步时看到一些不幸的人,她总会唏嘘不已,心里替人家难受好半天。
2015年的一天,我被重病击倒,身体一侧失去了行动能力,一本新的运动词典摆在了我的面前。
在这本词典里,迈步向前成为举步为艰的同义词,触手可及变成了遥不可及,举手之劳的最新解释是无法完成的任务,易如反掌这个成语已从词库中悄然隐去。
我无法工作了,按规定免职养病。
妈妈对我说:“国家不再需要你了,可咱们这个家需要你,妈妈需要你!”
妈妈每到医院,总是笑眯眯地看着面无表情、一言不语的我,绞尽脑汁说一些能引起我些许兴趣的话题。
每次离开走到门口时,妈妈都会回望着我,大声说:“儿子,加油啊!妈妈在家等着你呀!”然后猛地扭过头去,三步并两步地离去了。
北京的疫情防控形势逐渐好转,人们开始出门散步了。
一天晚上,我蹒跚来到小区里面的公园。锻炼了一阵儿,天色渐黑,我准备回家,却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
一个陌生的身影向我走来,散乱的白发,佝偻的身躯,一摇一晃向我走近。我愣住了,竟是妈妈!
回家的路上,妈妈紧紧跟在我身后,不断地嘱咐我“慢一些”,“步子小一些”。走向公园门口,我不断看到陪伴散步的母子或母女。有搀着妈妈的,有推着妈妈的,还有背着妈妈的。
我下意识看看自己异常的那一侧身子,又看看身后看护着我的妈妈。
那一晚的我是由疼痛组成的,漫漫长夜是由疼痛组成的,整个世界都是由疼痛组成的。
第二天早饭,妈妈做了葱烧海参,说是每天早上吃个海参对身体好。她不断把海参夹给我,自己挑出葱段来吃,理由是多吃葱对身体好。
午饭的主菜,是红烧黄花鱼。妈妈把鱼肉剃下来,不断添到我的碗里,她自已吸吮着鱼骨、鱼刺,理由是鱼骨鱼刺更有味道。
晚饭的主菜,是我爱吃的酱牛肉。妈妈把一片片酱牛肉夹到我的盘子里,自己捡着残剩盘中的碎末塞进嘴里,理由是一句反问:“味道和营养上,跟整块的、整片的牛肉有什么区别啊?”
我再也坐不住了,起身离桌,慌忙回到了自己的屋里。
关门那一刹那,泪水在喷洒,喉咙在抖动,双肩在抖动,心更在抖动。
这一刻,我好像突然认识了我的妈妈,一个生育、养育、教育了我55年的退休女工。
我是可悲的,因为在妈妈生我55年后,我才真正认识了这个赋予我今生的人。更可悲的是,我还一直笃定我不仅认识她,还很懂她。
现在,我真的笃定了,朱自清的《背影》我能倒背如流,却只理解字面上的意思;闫维文的《母亲》,我能唱得让听者落泪,那只是我这个业余歌唱爱好者炫技的结果;陈虹的《常回家看看》,我那些所谓深刻、感人的评论,不过是哗众取宠的表演。
我是幸福的,因为在飞扬浮燥了55年后,我终于认识了我的妈妈。智慧、坚强、操劳的妈妈,没有上过学却有着大文化的妈妈,整日用唠叨传递着温暖、活力和快乐的妈妈,苦难面前还能够平视一切的妈妈,惦念着身边所有人却很少想到自己的妈妈。
明年的母亲节,我要放下“大男人”的身段,像儿时一样,扑进妈妈的怀里,紧紧地拥抱她,热烈地亲吻她,看着她泡起的双眼,抚摸她满脸的皱纹,大声说出我在心里积蓄了55年的话:
“妈妈,我爱你!”
“妈妈,谢谢你!”
最后,我不能不承认,我对新冠病毒抱有一种复杂的情感。我痛恨它,因为它造成了全球范围的公共卫生危机,至今仍危害着无数人的健康和生命。但同时,我内心又对它有一丝说不出口的好感,因为,它拦住了无数人外出奔波的脚步,将他们强制在了亲人的身边,让他们深刻体验到了亲情的温度。连续八个月寸步不离地陪伴家人,主动也好,被动也罢,自成人以来,你可曾有过这种机会?
更让我有好感的是,这段日子里,我认识了我的妈妈。
认识了自己的妈妈,我也就认识了天下所有的妈妈。
认识了妈妈,也就认识了我自己,认识了人生,认识了世界。
妈妈,认识你,真好!
朋友脸上的疑惑消失了,笑容绽开了,眼睛里充盈着什么,闪闪发亮。
插图/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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