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星 | 香蒲扇底故乡风

父亲从老家带来一把蒲扇,香蒲编的,爱心形状,非常精致。拿到扇子,我就在猜:它出自庄上哪一位巧手老汉或者婆婆?在离不了空调的年代,电扇都不常用,朋友新房装修,厨房都安装了空调。原始的纳凉工具扇子,与我们渐行渐远。
  
我们老家常见的扇子有两种:一种是大喇喇硬茬茬的芭蕉扇,供销社里买的;还有这种蒲扇,河边塘坎自采香蒲,自己编的。别小看一把蒲扇,足以见出人的心思和心智。
  
父亲带来的这一把,算上品。前后各16根蒲草,相对穿插,向上伸展,铺排成扇面,往下捆扎,束成扇柄,不论向上还是向下,均一丝不苟,有队形,有走向,听指挥。扇子心形,中间部分因为编织起头,有一条绞合编织的小梗,像中分线,由此向两边延展。蒲草编织的纹路上下穿插,简单重复中有整饬美。难的是收边,收心形边,纯手工,凭眼力和手感,几乎不用辅助工具,既要有外延的放,更要有兜底的收,这收放之间还要流畅无痕。整个扇子正反两面看不出任何疙瘩结巴,流畅如一首诗,精美似一幅画。轻轻一摇,有蒲草香味,有夏日水塘的青草淤泥味,有茫然无际的水腥味,有童年夏日的各种味道。
  
关于蒲草,古人优雅,院中栽种。偶闲种蒲草,露气落庭深。朦胧的雾气落在深深的庭院,要的是这样的感觉,要的就是人与自然物候的相通。傍石蒲草瘦,傍湖蒲草肥。老家冲积平原沼泽之地,纯野生,通湖通江通海,蒲草多而肥。
  
老家临近淮安,那里人习惯将蒲草的嫩茎做菜。与梁红玉有关。梁红玉镇守淮安,十万金兵围困,内无粮草,外无救兵。偶然发现马吃蒲草嫩茎,解决官兵粮食供应,胜利的关键。儿时去淮安走亲戚,一道茶撒烧蒲菜,味道很赞,得知蒲菜就是我们说的草芽——香蒲的嫩茎,颇不以为然,也不敢相信。
  
蒲草跟我们太熟了。
  
春二月,年刚过,大地敛寒,春水回暖,蒲草在水底悄悄地发芽。待春色渐浓,浓到吹面不寒杨柳风,蒲草的叶尖尖,嫩黄嫩绿的芽芽儿,勇敢地从水面冒出来,长河碧水,无限生机。
  
四五月,蒲草疯长。蒲草的叶子一片抱着另一片往上蹿,叶叶狭长,长剑出鞘,个个纤碧,绿浪沁心。一丛一丛,一片一片,长成气势,成了水鸟的天堂,一种叫切刮子的鸟,最喜在蒲草中做窝,也许喜欢水边清凉,也许喜欢随风晃荡的感觉。真是一种特别的鸟。
  
六月可采茎,编扇子,编席子,编蒲包——大蒲包留在除夕,放上白石灰粉,家前屋后打稻屯印,预示来年粮食满仓,是过年重要的仪式;小的蒲包,可卖给熏烧店、豆干店,做蒲包肉、做香干,大人拳头大,肉或者干子都带蒲草香味。蒲包肉过酒,强盗吃了不肯走。味道可想而知。还有呢?手巧的还能编篮子,小孩子去放牛,往牛角上一挂,里面放弹弓、鱼钩,还有知了、天牛、刀郎、鱼……广阔天地里的玩物真多啊。也有孩子放书,秉性不一,选择的道路不同,人有这样的权利和自由。
  
蒲草柔柔的,编织的东西也轻柔绵和。东汉前,官员有过失,用皮鞭惩戒。后来有一个叫刘宽的大官,主张以德从政,蒲鞭惩戒。柔刚相克,重警示轻惩戒,抓源头,整根子。
  
到了七八月,可以采蒲棒头了。在城中心公园水塘边,有人叫它蒲花,我一愣,迅疾明白,她说的蒲花就是我们俗称的蒲棒头。儿时,每到这季节,傍晚收工的父亲会给我们带好多回来。晚上乘凉,竹床边插一圈,点燃驱蚊。母亲把这当作家里常备药。我们磕了碰了,不去看医生的,捣个蒲棒头,绒毛毛敷在上面,不几天就会结痂。现在孩子身上贴驱蚊贴、手上脚上戴驱蚊环,打着新科技名目,价格不菲,还是被蚊子乱咬。如果破皮伤肉,更是绿药膏红药膏一起上。水边的孩子,靠着一枝枝蒲棒头平安喜乐生长。
  
和我们相亲相爱密不可分的香蒲,从什么时候开始淡出了我的视线?若不是父亲从老家带来一把蒲扇,我就要和它继续失散,相忘江湖不自知。
  
蒲扇有风,故乡徐来。

(0)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