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有和 | 纪念母亲逝世三十周年
【往期回读】
江都 卢有和
作者卢有和先生：自号水乡生，原周西乡党委副书记。自幼家贫，酷爱读书，博闻强记；工作闲暇之余，爱思考，喜码字，陆续记下百万余字，有《岁月流星》《古事新记》《水乡纪事》《生活杂谈》《异想天开》《岁月屐履》《漫画红楼》等多著。
母亲不识字，但受儒家影响很深，相夫教子几乎是她的天职。她对整个家族是很顾大局的，我们兄弟四个，共生五女六男，她从不偏心。
1990年阴历五月初一，是母亲的忌日，她享年85岁。那时我正在党校读中专，回到乡政府，服装厂的赵志学对我说：“你母亲已经上了停床，怎么……”我一听慌了，狂奔到家，母亲已经躺在长房长孙家堂屋东侧的搁床上。她两眼紧闭，默默无声，我问二哥：“怎不告诉我呢？”他低声说：“是老三教的，怕影响你的学习。”我很感动说：“往后就交给我吧。”他们同声道：“还是一起吧。”
母亲静静地躺着，只听到微微的呼吸声，喉咙里并没有多少痰，就是不吃也不喝，前几天拉了不少，现在几乎什么也没有，粗看平静祥和，细看却是一种油尽灯残的光景。
后五月初一凌晨一点左右，堂屋里静悄悄的，人们似乎都沉浸在朦胧中。突然，母亲坐起身双臂猛的向前伸去，忽而向左一斜，头手一齐甩出，转而使劲地用手指在墙上抓摸，突而全身倒下。母亲她——走了，我心一酸，两眼泪水夺眶而出，室内一片肃然。
就在前五月初，母亲病了，时值农村大忙，栽秧割麦，我主动请假伺候，与母亲同吃同住，不到四五天时间，她好了，能下床了，并几次催促道“快去上班”，同时还深情地对我说：“我只想再过十年。”可惜我去上班了，她只过了不到一个月。
腊月二十八是母亲的生日，记得母亲过了60岁就十分专注这一天，特别关心的是天气，她如数家珍：“早上应年轻人，吃中饭应中年，下晚就是我们了。”每当这天下午天气如果不好，她情绪就焦虑惆怅。当时我竟然有一种奇特之想，是母亲怕死么？以后细究母亲的死因，才知道这是人老了之后的一种残酷生活现实。生存必需自理力、免疫力、抵抗力大大下降，再加上没有空调、电扇，又住在矮小的厢房内，更没有专人伺候，母亲是在这种状况下被折磨死的！
对于母亲的这种死亡式，在世人当中多数是采取一种迷茫无奈、任其流逝的态度，事实上，许多老人就是这样惨淡地离开人世的，这几乎是一种公式，这种所谓的公式对我触动很大，因之写了一本书——《家事》。
在我们这个家族中，肯定没有丁惠雅，但社会上确有其人，至于《家事》中的其他角色，族内人比比皆是，我顶多是丁惠贤，绝对够不上丁惠秀。我写《家事》的本意是呐喊：“救救老人！”老年人是个弱势群体，文明社会对此应有许多事要做，而不是埋怨老年人借“老年卡”不自觉乘车。当然怎样对待老年人，这是一个具体而又复杂的社会问题，人们是要花一点功夫解决的，《家事》想要揭示的就是这层意思。
母亲出世的时候，中国还有皇帝。到13岁时，她就当了童养媳。由于三叔过早夭折，祖父决定归长房收留。那时，封建势力在中国坚如磐石，一个乡下女子还能有什么抵抗么？
祖父是个受理学熏陶厚重的人，治家比较严。据母亲回忆说：“只有大年初一的早上，全家人才能自由一点。”男尊女卑十分严重：女的坐小桌，男的坐大桌。大桌上的青菜加一筷子脂油，小桌没有；大桌上每人吃两个米团，小桌每人吃一个。祖母自己也不例外。
母亲不识字，但受儒家影响很深，相夫教子几乎是她的天职，不管父亲还是我，只要在看书，她就是一个忠实的值班卫士，大小人等一律肃静走开。她对整个家族是很顾大局的，我们兄弟四个，共生五女六男，她从不偏心，孙子辈从巧云到素香，从红才到书文，她个个都抱过、喂过、带过，特别是红才，小时候总是抱在手上睡觉。
三年困难时期，是个大劫之年，熬过这一关，难度无法形容，非过来之人，不容易体会其间辛酸。我是亲眼望着父亲没得吃去世的，母亲瘦得像农药瓶儿上的人头像。
目前的卢家，建了一座祠堂，看起来是有一种团结向上的景象。可由于商品社会价值取向的偏激，个人利益很有点至上，貌合神离显然存在。像母亲那样在极端困难的情况下，仍然全力支撑危局，这种精神恐怕很难找到。
母亲走了，一晃就是三十年，可在生活中，母亲好像仍在我身边，特别是在梦中，她那音容笑貌总是在脑海中翩翩闪烁。我真想来生再做她的儿子，并尽力护其之短，容其任性。可人没有来生。对于母亲，只能是今生的梦和深深的思念。这些就是我晚年生活的重要内容之一。
钟南山说老年人要停止回忆过去。可一个老年人在闲下来的时候，几乎尽是回忆过去。父亲母亲应该是我回忆的最重要的组成部分。过去、现在、未来，说到底就是父、子、孙的演变传承。生生死死，死死生生，正是人类历史不断演变的过程。我觉得能参与这样的演变，应该说是值得庆幸的事。愿未来更美好。
选自《岁月屐履》，写于2020年元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