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摘】《梨园忆旧》侯喜瑞:科班的生活
侯喜瑞(1892年2月23日-1983年2月22日),京剧净角。幼入喜连成科班(后来改为富连成)喜字科,先学梆子老生,又从萧长华、韩乐卿学架子花脸。他出科后拜黄润甫为师,都得实授,颇能再现黄派的神韵。他曾与杨小楼、高庆奎、梅兰芳、荀慧生、程砚秋、尚小云、孟小冬众多名家合作,曾经在富连成社担任武生净行教师,晚年在中国戏曲学院、北京市戏曲学校任教,许多学生都得到他的教益。
过去科班学生管坐科七年生活叫“七年大狱”。用大狱来形容科班,当然过甚,但就其单调、枯燥无味来讲,真是一样。学生们除学戏、演戏以外,其他什么知识、什么生活也没有。每天早晨,天不亮起床,文的喊嗓、吊嗓,武的练功。毯子功不论武的和文的都练。首先是“耗顶”;用“耗”字是因为拿起顶来,由先生看着,从一数到百,要耗这么长时间。早晨是三把顶。拿顶是两手支地,全身向上倒立。耗顶之后是下腰,接着是过跟斗(翻跟头),如虎跳——两手先后着地身子侧着翻,吊毛——手和头不着地、翻过去以脊背着地,抢背——手和头不着地、翻过去以膀臂着地……等等;
过完跟斗,吃饭、学戏,然后上戏园子演白天戏。演出回来,吃过晚饭,学戏、排戏或演出,一直到睡觉。
一年到头,周而复始,总是如此。再加上学戏时挨打,学生们在精神上是很苦闷的,身体上也很痛苦。但小孩们是不甘于这种生活的,于是想尽办法突破这个圈子。我记得有一件事,谈起来很有意思,也反映了当时科班生活。有一次,我们到前清一家王府出堂会,后台和扮戏屋子离得挺远,先生们在后台,学生们没有先生管着,松快多了。这时有人发现紧靠着扮戏屋子有个月亮门,进月亮门是五间带廊子的大房,走过这五间房的前廊,又是个月亮门,站在廊下望过去,看得非常清楚,那边是很大很漂亮的一座花园,里面楼台殿阁,花红柳绿,假山真水,真是好极了。这五间房原是太监们住的,他们大概正忙,屋子里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按说这时候我们很有机会进花园去玩,可恨的是就在通往花园的月亮门当中,用锁链拴着一只猴子。这只猴子还是真厉害;不必说进花园,就是有人往前多走一步,它又抓又咬。这时有个唱小花脸的叫彭喜泰,从外边买来两壶酒和一些果子,先用果子把猴子逗熟了,再拿酒壶对着自己嘴,装作喝的样子。猴子是善于模仿人的,于是就像《安天会》孙悟空一样,又吃果子又喝酒,时间不长,醉了。学生们真跟脱了缰的野马一般,一
齐奔向花园里,有的在假山上捉迷藏,有的在草地上翻跟头,还有的比较淘气,用水碗在鱼缸里顺手捞了两条龙睛鱼,大家看着都爱得了不得。
谁想就因为这鱼捅娄子了。玩了一阵,大家又偷偷溜出来。等猴子酒醒了,花园里已经没有学生了。第二天,班主叶春善老师去领戏赏(唱了戏不敢说要钱,得说请老爷们赏赐),从王府出来个管事的,嬉皮笑脸地问:“领戏赏吗?”叶老师说:“是。”管事的说:“好,给你!”说完,抽冷子打了叶老师个大嘴巴,跟着沉下脸说:“戏赏,还美的你!你们学生把王爷心爱的金鱼都弄死了,王爷要是怪罪下来,是你担,还是我担!”叶老师不敢分辩,只得好好央告,回到科班,不分青红皂白,关上门,打通堂——对学生们从头数到尾,每人打了一顿。
侯喜瑞和李荣威
我所以重复叙述在科班挨打的一些生活,不是为了翻老账,也不是记恨我的老师和前辈先生们。尽管在我身上还有小时候被打的伤痕。因为我知道他们用体罚的办法来教育学生,也是为了让学生学“好”,可是又找不到比这种封建教育更好的法子。如果没有解放、没有党的领导、没有新的教育制度,学戏的孩子们还得要在棍棒中留下多少悲痛的回忆!当然,我对我的老师和前辈先生们那种勤勤恳恳地办科班、教学生,把艺术传授给下一代的精神,至今仍是感激的。叶春善老师数十年如一日,起在学生头里,睡在学生后面;萧长华先生的俭朴生活永远是我学习的榜样;韩乐卿先生和黄润甫老师对艺术的一丝不苟,在我脑子里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说过去这些事的目的,是想用过去比今天。
(摘自《梨园忆旧-中国著名表演艺术家自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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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园寿星 “活曹操” 侯喜瑞
周简段
早年梨园界“架子花脸”侯喜瑞,名噪南北,其所演之《长坂坡》、《阳平关》、《战宛城》等曹操戏,表演各具特色,塑造人物形象有血有肉,因被观众誉为“活曹操”。
侯喜瑞为清真古教人,出身寒门,幼年丧母,迫于生计,九岁时入“喜连成”科班学艺,初学“梆子老生”,后从名丑萧长华学“小花脸”,最后专工“架子花”,十五岁出科,在喜连成搭班演出。十九岁托人说情,递门生帖拜名净黄润甫(满族人,世称“黄三”,票友下海者 ,时有“活曹操”之称。)为师,得其三昧,自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逐渐形成了自家的艺术风格,创出了与金少山、郝寿臣三派鼎足而立的“侯派”。
京剧《战宛城》 侯喜瑞 饰 曹操
侯喜瑞能演之剧目甚多,除曹操戏以外,《群英会》的黄盖,《取洛阳》的马武,《宝莲灯》的秦灿,《开山府》的严嵩,《法门寺》的刘瑾,都是他的拿手杰作;他与杨小楼合作演出的《连环套》、《野猪林》,与梅兰芳合演的《宇宙锋》、《太真外传》,与高庆奎合演的《七擒孟获》、《哭秦庭》等剧,更是珠联璧合,并早已成为绝响。
京剧《连环套》侯喜瑞 饰 窦尔墩 杨小楼 饰 黄天霸
嗓音苍劲挺拔,“沙音儿”和“炸音儿”韵味浑厚,并能性格化、感情化、意境化,是侯喜瑞唱腔与念白的突出特色,发于内而形于外的做工,更使他的表演艺术臻于炉火纯青。
这位在舞台上辛勤耕耘半个世纪的老艺术家,早年即立下了“宁可筋长一寸,不许肉厚一分”的誓言,每日坚持五更起身,步行天坛南墙根下喊嗓子、念话白、打拳、练剑、翻跟头,风雪无阻,此等锲而不舍之精神,不仅使他练就了过硬的舞台功夫,而且落下一副硬朗的身子骨,享年九十一岁鹤驾道山,成为梨园界屈指可数的老寿星。
老北京的戏迷们皆知侯喜瑞爱“赶场”,盖因其“戏路”太宽且艺术精湛所使然。凡名角粉墨登场无不约他,有求而必应,从来不“拿糖”(北京土语,言乘机讲条件而不肯轻易去做 。),日夜连演两场甚至三场戏,对侯喜瑞来说乃司空见惯。因此,他拥有的观众,其数量之广大而令其他名角望尘莫及。
1956年北影厂戏曲片《荒山泪》侯喜瑞表演片段
老北京的戏迷们皆知侯喜瑞爱“要钱”(北京土语,指赌博。)无论“推牌九”还是打麻将,只要往牌桌旁一坐,便雷打不动;甚至散了戏连彩裤都没脱,便一头扎进牌友里,又打牌又聊戏,混杂于三教九流之中,打哈哈说笑话,十足的乐天派,而输赢则置之度外。
另外,侯喜瑞还爱施舍。他因终年赶场而所拿“戏份”甚多,却视财如敝屣,或赠之穷人,或捐之义学,或舍之粥厂,泽被天下寒士,广绩阴德,此或其长寿之道耶?
位于崇文门外手帕胡同的侯喜瑞住宅,于十年浩劫之初几被踏为平地,其女儿死于非命,而时年七十五岁的侯喜瑞居然虎口余生。曾为距住处不远的千芝堂老药铺座上客,聊天以遣闷。一九八三年,一代名净无疾而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