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读过他们的脸|史景迁、本雅明、卡帕、寇德卡
电影《廊桥遗梦》
01
史景迁的追问
左:史景迁
右:杨小彦绘史景迁
一个外国人,把中国历史写得生动有趣,其背后的动力,除了我们所以为的“学术职业”,还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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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景迁(Jonathan D.Spence),世界著名汉学家。史氏以研究中国历史见长(从他取名蕴含景仰司马迁之意可见他对此专业的热爱)。他以独特的视角观察悠久的中国历史,并以不同一般的“讲故事”的方式向读者介绍他的观察与研究结果。他的作品敏锐、深邃、独特而又“好看”,使他在成为蜚声国际的汉学家的同时,也成为学术畅销书的写作高手。
02
让建筑跳舞的盖里
左:杨小彦绘盖里
右:弗兰克 · 盖里
十几年前吧,布拉格,一个冬天的晚上,零下十几度,我和夫人疾行在宁静的马路上。因为我执意去目睹一栋楼房,亲眼瞧一下晚上神秘的情形,所以就有了这一次奇特的建筑寻觅。很快,我们站在这楼房前,它似乎要垮掉了,十几层高,却斜依着靠在主楼边上,从楼顶往下滑动,照着力学的规律呈现出发软的弯度。夫人觉得稀奇: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楼房?完全不靠谱的外观,凝固的垮相,人在里头,感觉是不是也会下坠?
设计者叫盖里,一个加拿大人,如今名满天下。楼房完工于1996年,20世纪行将结束之际。那个时候,盖里还只是刚刚开始他伟大的建筑事业,好不容易弄到一个为主楼加建副楼的设计项目。可方案一出手就让委托者吃惊。这不明摆着要反建筑吗?还好,委托者有胆识,居然接受了,而且还建成了。今天,这栋叫“Dancing Building”(跳舞的楼房)的建筑已经成为布拉格的一景,人们在逛完古老的巴洛克城堡之后,来这里驻足,深刻感受一下世纪分裂的视觉快感,以及设计者疯狂的意图。
跳舞的楼房、迪斯尼音乐中心、古根海姆博物馆
盖里可以说是建筑界的超级搞手,学术上叫“解构主义”,实际方针是反建筑!
现代主义建筑从19世纪末芝加哥重建时兴起的摩天大楼开始,经过百年的发展,刚好走向了它的反面。建筑不再是神圣的资本符号,而是怪异的几何象征。但是,又有谁能够否认其惊人的美学效果?不知道起步于芝加哥的怀特,目睹盖里跳舞般的风格,会作何感想?
洛杉矶市中心的“迪斯尼音乐中心”,有兴致的可以围绕它转一个圈,会看出其中的音乐性。西班牙毕尔巴鄂“古根海姆博物馆”,不仅让一座默默无闻的小城名满天下,而且,不期然会想起生活放荡的古根海姆小姐。这博物馆的外形似乎是她最恰当的视觉纪念碑,并印证了当代艺术的放肆与自由意志的放纵。
建筑一跳舞,挺拔就被弧线所取代。我们住在这弧线里,不飘忽恐怕也难。
《弗兰克·盖里传》以建筑师的人生重要节点和高光时刻为篇章,通过大量的采访记录与资料调查,完整呈现了盖里从犹太移民成长为建筑师的一生。传记侧重于现场重现,举重若轻地揭示了盖里建筑作品背后不为人知的故事,以及他在“局外人”与“圈内人”的身份转换中,如何得以坚守“前卫”,化解“争议”。更重要的是,成功带来的焦虑和理想带来的踟蹰,又如何通过艺术与科技得到平复,并带他迈向下一个巅峰。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对于建筑师弗兰克·盖里的作品和人生,同样适用。
03
摄影流浪汉寇德卡
左: 约瑟夫 · 寇德卡
右:杨小彦绘寇德卡
手持135相机四处晃荡,根本就不是为了纪实,也不是为了艺术,而是,为了流浪!
寇德卡的摄影行为让我明白了这个普遍的真理:摄影使流浪获得了终极合法性。
我们总是把摄影,当然,我这里主要指135相机的抓拍行为,说得非常的神圣。摄影人端着精致的莱卡,胸怀远大的理想,为了留住历史的现场,追踪伟大的瞬间……
其实,没有这样复杂,只是想到处流浪而已。
俗话不是常说吗,为了远方和诗,我要去寻找真理。可是,一个人为这诗意胡乱地出远门,我们又如何得以区分疯子和诗人?
关键是,流浪是所有男人的梦想。不仅青春期如此,老男人更是如此!
憋在家里多烦呀!可能还有个老女人整天没事干地管着你!
但是,没有人会欢迎一个从天而降的流浪汉。
同样,没有人,尤其是女性,风韵与情感俱在,会拒绝一个风尘仆仆的摄影人。
《廊桥遗梦》的传奇就是这样开始的,一个《国家地理》杂志的摄影师,进门讨一口水喝,女主人惊喜万分,接着,新生活不期而至地铺开了它撩人的一面。
只能是摄影师。
只有摄影师才拥有这一特权。
这就解释了,为什么航空发动机工程师寇德卡,自从他拿起相机四处晃荡,过着居无定所的孤独的野外生活后,居然会变得如此地快乐。因为,流浪是他的理想。
其他对于摄影的解释,基本上都是假美学的胡扯,都是不敢流浪的人在虚构流浪时写下的幻觉……
约瑟夫·寇德卡(Josef Koudelka),二十世纪的众多摄影大师中,他一直是一个谜一样的人物,独来独往,拒绝解释自己的作品、拒绝发表艺术观,几乎除了发表照片之外,他拒绝了一切。他说:“我不会以其他摄影家说些什么来判断他的照片,我是以照片来判断他们,而我也希望自己能受到同样的准则来判断。”
04
卡帕的生与死
左:杨小彦绘卡帕
右:罗伯特·卡帕
卡帕和布列松个性完全不同。卡帕是个冲动型的帅酷男子,喜欢出众,喜欢被关注。所以他要冒险,否则生性无从彰显。布列松则不无羞涩,不愿意曝光,不愿意被拍照,躲在某个角落,默然注视,不动声色地按下快门。
所以,卡帕注定要身着士兵服装,全身披挂,奔赴前线,在血火交加的战场紧张地穿梭,紧张地拍照。走近是他的信念。其实,他何止走近,他是要置于其间,感同身受。这让我想起主张干涉对象的克莱茵。但卡帕没有那么多前卫的艺术观念,他也干涉,但他的干涉方式是,尽可能出现在生死的一瞬间。这时,无人会在乎一个手持镜头闯入的摄影师,然后他才有机会近距离地获得一张绝对自然的切片。关键是,这切片是带血的。
克莱茵的干涉是一种侵犯。卡帕的干涉是,他也是战士,他只在拍摄同类而已。
卡帕一生的工作方式被《倒下的西班牙士兵》所定格。因为这一定格实在难以想象,所以,直到今天,仍然有人质疑其中的真实性。
摄影让流浪获得了合法性,摄影也让镜头侵犯成为可容忍的事实。卡帕的经历还告诉我们,只有摄影,才让生与死广为人知。因为生与死藉此而获得了它的物理形状!
这个不可思议的形状!
卡帕最后还是死在了战场上。1954年,在越南北部,他不幸踩中了一颗地雷。
唯独自己的死没有留下任何形状。
卡帕有着典型的冒险家的性格,他曾说过:“如果你拍得不够好,那是因为你离得不够近。”——这已成为摄影领域的“金句”之一,而他自己,则成为了战地摄影师的代名词。
《失焦》是罗伯特 · 卡帕亲历二战的摄影手记,作品忠实记录了他在战争中经历和感受到的一切。展卷阅读,有时会哑然失笑,而更多的时候,则会让人心情沉重。卡帕深深热爱生命,热爱和平,他厌恶战争,痛恨自己的职业——眼看着一个个年轻的生命,生死只在一瞬间,任谁也无法承受这种巨大的反差——尤其是当这种事情就发生在自己的身边,甚至随时会发生在自己身上时。然而卡帕却以近乎“冷酷无情”的冷静忠实地记录下这一切,他的文字,他的照片,无一不充分体现出这种冷静,而隐藏在冷静背后的,是用生命才能换取的勇气。
05
敏感者本雅明
左:瓦尔特·本雅明
右:杨小彦绘本雅明
1839年摄影术的发明,是人类视觉史上的重大事件。
以此划界,视觉史或可分为两段,之前是以手工绘制为主要手段的风格演变史,之后则是以摄影为技术基础的视觉生产史。
在风格演变史中,艺术家是主角,是天才,他们依据承传有续的图式去创造。艺术品则高居于趣味的云端之上,让民众只能仰望。而在视觉生产中,机器观看与技术复制成为主要方式,尽管图像在形式上仍然存在着大量旧有的痕迹,但归根结底,因为其产出流程已经改变,因此,创作变成了生产,批量替代了独幅,作品演变为产品。
重要的是,随着相机的普及,图像最终变成了一片海洋。于是,视觉的平民时代也就降临了。
瓦尔特 · 本雅明
当然,如果活在1839年前后,目睹摄影术的出现,亲身感受那个时代独特的氛围,可能并不能意识到上述所说的转变,更遑论划界意识了。所以,有很长一段时期,人们根本就无法廓清摄影这一事实。
摄影究竟意味着什么?
从历史来看,第一个尝试回答这一问题,深刻揭示摄影的意义,挑明其中的价值,正是生前一直在学术上挣扎、个人结局充满悲剧性的犹太学者本雅明。
本雅明很有点先知的气质在。
先知一定是敏感的。本雅明就是一个敏感者。对摄影的认识只是其中一个例子而已。其实,我更着迷于他对巴黎诸多细节的诗意描述,一种介乎散文与学术之间的文体,总是让人恍惚,徘徊其间,不忍离去。
大概,这当中正潜藏着一种敏感。
瓦尔特·本雅明(Walter Benjamin)德国哲学家、文化批评家和散文家。出身犹太望族。1920年定居柏林,从事文学评论及翻译工作。1933年,纳粹上台,他离开德国,定居巴黎,继续为文学期刊撰写论文和评论。1940年,法国沦陷,本雅明南逃,在出境的数次努力均未果后,身心俱疲的他在法西边境的小城博港选择了自杀。他的著作在其身后大量出版,为他赢得了越来越高的荣誉。
本雅明的思想融合了德国观念论、浪漫主义、西方马克思主义以及犹太教神秘主义等多个传统中的元素,并在美学理论、文学批评和历史唯物主义等领域有持久而深切的影响。他最广为人知的论文包括《翻译者的任务》(1923年)、《摄影小史》(1931年)、《机械复制时代的艺术作品》(1936年)和《历史哲学论纲》(1940年)等。
✍作者介绍✍
杨小彦
视觉理论研究学者;中山大学传播与设计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广州美术学院人文学院客座教授;著述有《看与被看:摄影中国》、《新中国摄影60年》、《篡图》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