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城往事 | 柳州老街(三)西城巷,谁来叫醒你的贫穷?

过问一条老街的历史,就像拆开一个人的前世今生,

爱、恨、离、愁,被活生生地从记忆里剥离出来,却不能再拨动命运的风云。

低矮旧楼紧密排列,赤裸的电线分割天空,

这并不是一条繁华体面的巷子,它更像是越南的某个集市。

窄小、拥挤、混乱,

人群与摩托车缓慢流动,

说话声、喇叭声、浑浊的烟尘,

一到中午,巷子便会涌出很多学生,

他们身上那种带点冷漠的早熟气息,让人无法辨认年龄。

龙城的古迹,秘密、幽深、充满禁忌。

人人都知道柳州有座东门城楼,却少有人提起西门城楼。

据说西门城楼坐西朝东,城墙从金鱼巷一路浩浩荡荡地延伸至曙光西街,

当然,与许多失陷的古楼一样,

它所有的繁华瑰丽都已被时间的尘沙摧毁掩埋,仅余几处残垣断壁。

西城巷建房初期,人们在地基处意外挖出城楼一角,

暗淡的城墙有沧桑的轮廓,

明代青砖抹去了所有的萧音与酒香,只剩下一副空壳。

午后时光悠长,修伞鞋的四川籍夫妇在木椅上小憩。

两人睡得浅,在清醒的边缘,

巷里走来一位老太,手拿旧的布鞋走近、徘徊,犹豫良久,不忍叫醒他们。

三十多年前,两个年轻人在西城巷口开了一家小铺子,

老街坊的伞鞋修了坏、坏了修,始终没能离开他俩的手里。

他拆伞架、她换鞋底,

有时心血来潮,关了店去拉堡吃一碗米粉,

没有山盟海誓,也不十分富裕,却相信彼此有漫漫长路要走。

今年65岁的韦师傅,是从小在西城巷长大的老柳州。

街坊邻居们都笑称,他是这条街的“巡逻员”,没人比他更熟悉西城巷。

但当我们找到他时,他只是摆摆手说,我不算最老的,那里还住着90多岁的老人。

他指指巷子里一间幽深的房子,喃喃道:

“只是有的人越老,反而越不愿提起从前的事了。”

从前的西城巷很荒凉,

一眼望去,成排的板皮房、破旧的石板路,

那时路的中央还有一座土地庙,供的是罗汉仙,

通讯闭塞的时代,人也单纯,拿块石头便当神拜,回家后心里还剩着茫茫的热闹。

在西城巷,姓“董”的人家是惹不起的。

巷口左拐数十余米处,原是一个极大的董氏祠堂,

董家家族曾一度兴盛,定期举行集会和祭祖,名声灼灼,直到旧中国这页翻过去,董家人也散了。

太繁华的显赫容易让人想到荒凉,

人似乎总要成为历史的玩物,被时代轻轻拨弄,那些挣扎过的灵魂最后也没有了声息。

说到板皮房,韦师傅格外感慨,

“那种房子是用黄泥浆和板皮砌起来的,非常破,以前经常发生火烛,一烧就是一整片,等消防队从三中路的望火楼赶过来,房子也烧了一大半了。”

本就什么也没有的西城巷,也不怕烧,一贯的落拓潇洒,已经习惯煎熬。

我问,是打翻煤油灯造成的火灾吗?

他听完苦笑,说哪有什么煤油啊,以前穷得只能去后院摘蓖麻子,榨出蓖麻油来点灯。

穷,是旧中国最大的特点。

穷到极致,是对西城巷最真实的描述。

家里没有自来水的日子,巷口的“水喉”时时都能排队打水,

打一次交1分钱,或是用8分钱换10个水牌,

有老人会挑水去远一点的地方卖,一担卖2分钱。

肉菜皆奢侈,一家子七八口人,吃的饭是“双蒸饭”,

第一次蒸好,万万吃不得,

还得放水用大火再蒸上第二次,看起来才够吃。

一口下去,心里已觉吃饱喝足,胃却说不了谎。

以前没有鞋穿,光脚在石板路上疯跑,

陀螺、躲蒙蒙墙、冲木头、小鸡仔……什么都玩,什么都能玩得很开心,

晚上玩累了,拿一张席子就能睡在街上,看夜空的繁盛星光。

那个时候家家户户都开着门,穷得一白如洗,心却是敞亮的。

韦师傅说,他以前的梦想,是想把整个柳州市买下来。

现在呢?我问。

“现在一点思想都没了,头脑一片空白,每天买米买菜,钓钓鱼,过一天算一天。”

他又笑一下,眼袋下的皱纹已经很深。

“习惯了,没有办法。看的时间长了,这条街会让我看到一切。”

在别人眼里,

他只是旧街留下的一个生活闭塞的老人,

但他把一生的激情都安放在这里,

很难说清,这究是场囚禁,还是另一种自由。

有谁在年少时便能感受和理解柳州呢?

对大多数人来说,它只是座古老的旧城。

但某天,你会无端地想起它,

那种朦胧温情的感觉,会让人一次次地从异乡逃遁回来。

再也不会有火光漫天的日子,

消失的董家祠堂、水喉、勤劳的祖祖辈辈……

多希望一觉醒来,西城巷还是挤满一排排板皮房,

赤膊的男孩们光着脚奔跑、尖叫,笑声穿过狭窄的巷道,听不见时光的回响。

文案=小呆兔   |   摄影=覃智   |   美编=象大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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