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伤感又温暖】祭
清明,是伤感的。想起离去的母亲了。
清明,是温暖的。也是想起离去的母亲了。母亲,离去已经五周年了。
祭
1
萧瑟秋风剥光了树们那些曾经丰盈的叶子。毫不怜惜。
每每这样的日子里,我便努力的想做一个梦,试图营造一个和母亲重逢的梦境。
母亲是在秋天的一个早晨,彻底走掉了。走得很远,很远,永远不再回来。
我至今都在想,那个瞬间,我和守候在母亲病床边的弟弟,为什么会陷入一阵难以抑制的睡意?母亲最后和我的交流,是无声的唇语。我知道,她是有话跟我说的。我也知道她在说什么。
可是,我的思绪被风劫掠。我想不出也说不出一句话一个字。我的弟弟也说不出一句话一个字。我俩只是默默坐在床边,轻轻抚着母亲渐渐冰凉的手,泪似乎也被风劫掠,双眼和心底全部如同枯井。
还是前来查看的值班医生提醒我,快点擦洗下身子穿上老衣吧,否则……我这才恍然大悟似地起身张罗。我的动作似乎很从容,我仔细地、轻轻地擦洗了母亲干枯的身体,为她穿上了那身绣花丝缎老衣,依照懂行人的指教,还在母亲的双手塞进几个银纸做的元宝。甚至,在给母亲穿戴完毕后,我还细细端详了一下母亲最后的姿态:脸色安然,平静。直到医院工作人员要将母亲的遗体从病床上抬走,我才猛然意识到自己和生命里最重要的人——母亲,从此阴阳两隔!我的泪奔出眼眶,喉咙里发出惨痛的悲声。
自从别过故乡的那座大桥,和那条被称作江的不大不小的河,来到千里之外的天山脚下,来到大漠戈壁,母亲就将火一样的东西,植入心灵的最深处。然后,守着这蓬火,开始在属于自己的命运之河里的浮沉和坚守。记忆里,母亲始终精神灼灼。
透过泪水,再次端详母亲的时候,我甚至幻想她能够突然坐起来,然后微笑着对我说:嗨,我太乏了,只是睡了一个长点的觉而已。
然而,这仅仅是我的一厢情愿。
2
其实,母亲早在几年前已经走了,仅仅是留下一个肉身,在我们的身边。在我细细思量之后,我得出这样一个答案。起初,我被这个答案吓住了,而后渐渐释然。
仍然记得那个梦魇般的开始:母亲无视我们的存在,只和那个不时在耳边打扰她的声音较劲。维系心智的那根弦,在伴随着母亲从未放纵过的哭诉声中,毫无征兆地断掉了。
母亲历经的失败或者失望太多太多,年老体衰之后,曾经多次在和我聊天之后感叹,自己作为母亲只能给予孩子生命,而无法给予孩子理想的未来。
那些迷茫懵懂的日子里,母亲最喜欢描述的一幕就是她初嫁为妻,初为人母自学缝制衣裤的时候。
母亲嫁给我的父亲时,刚刚二十出头,且很快有了我。邻居大妈看着脸上身上无一不散发着稚气的母亲日渐隆起的肚腹,窃窃私语:生了孩子她怎么办?什么都不会做!家里也没有个婆婆。
母亲羞赧,躲在家里偷偷抹了一阵子眼泪。抹完眼泪,母亲开始行动,拿出从小学会的毛线编钩的本领,为我准备了小毛衣,毛裤,毛鞋,甚至钩了一顶漂亮的小花帽子。拿了穿旧的秋衣,学着裁剪,用手针缝了贴身穿的小衣服,缝了小棉衣、棉裤。
随着孩子的相继出生,母亲的手工活已经很好了。我和弟弟妹妹脚上穿的鞋子,可以和当时商店里摆着卖的布鞋媲美。
冬天,我们穿了母亲做的那种连着帽子的棉大衣,出去上学或者玩雪滑冰。母亲捕捉到左邻右舍羡慕惊讶的眼神,总爱悄悄对着自家窗台上那方小镜子里的自己,微笑,再微笑。
我感觉,母亲只有在叙述这个往事的时候,还是我熟悉的那个真实的,自然的母亲,除此之外,全然是一个令我陌生、惊惧和心痛的人了。
3
近日读书,读到一篇题为《知母》的美文,读着,读着禁不住流下泪来,泪光中又想起母亲了。
母亲走了,按照她的遗愿,将她的骨灰一半撒在她栖息生活了四十多年的小山沟那片能够晒着阳光的山坡上。还有一半带回老家,撒在那条萦绕村边的河里。
我把这个决定电话通知给了老家的舅舅。舅舅很不理解。他认为我们做的太过分了。认为我们应该为母亲买一块墓地,安葬骨灰,以供日后有个祭奠的地方,也好让后人有个念想。舅舅得知我的决定不可能改变时,告诉我:回到老家,他们不便接待,理由是刚刚建了新居。
我知道,母亲的老家,有很多令人匪夷所思的讲究和规矩。但没有料到,母亲的骨灰送回故里,她的亲人们不能(或许是生气,不愿意?这是我的猜测)迎接,不能送母亲最后一程,甚至也不能与我们见一面!
美文《知母》里说:“在岁月的路上绕了一大圈之后,终于开始懂得母亲的心意。以一个年轻母亲的心抵达另一个母亲的心。”我想,我是懂得母亲的心意的。
母亲为着心里的一个梦,早早离开故乡,来到新疆这片土地。如同一枚风筝,线在故乡的手中攥着,身体在新疆这片湛蓝的天空飘摇着。母亲说过,她是有两个故乡的人,一个故乡是生她的地方,一个故乡是养她的地方。生她的地方有她的长辈和亲人,有她童年的足迹。养她的地方有她的丈夫和儿女,她的青春乃至大半辈子都撂在这里。母亲是两边都不舍啊。
挥手自兹去,徒留无言意。母亲,我和弟弟还有小妹,走到那座你日里常说的大桥下,亲手将您的骨灰,轻轻撒进那条河,目送河水哗哗流向远方,然后,抬眼看看天空流荡的云彩,我的心里念着:知母,知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