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敌，是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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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把爱恋洒满了湖面，这一生一世，有多少你我，被吞没在月光如水的夜里……”李健的歌声，自有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可以将世间的喧嚣，悄然屏蔽，还心灵以夜凉如水的平静。脑海里，飘过了李白。没错，就是那个唐代大诗人李白。他的家，在碎叶城。城边，有一个和贝加尔湖一样美丽的湖泊——巴尔喀什湖。他的一生，和月光有关，和湖水有关。或者说，他开始于月光，终结于湖水。公元701年，李白出生在碎叶城（今吉尔吉斯斯坦境内）。这是唐朝在西部地区设防最远的一座边陲城市，与龟兹、疏勒、于田并称为“安西四镇”。5岁那年，突厥人入侵碎叶，李家只好举家东迁，来到了蜀中绵州昌隆县（今四川江油县）青莲乡定居。那时，李白的父母一定不会料到，他们洒脱不羁的儿子，若干年后竟会成为中国诗歌文化上绕不过去的高峰！不说自唐以下有多少文人墨客写诗为文，仰慕李白，怀念李白，单说和李白同时代的诗人，就不知为他写了多少赞歌！特别是比李白小11岁的杜甫，对李白的崇拜之情，简直就像滔滔江水连绵不绝。杜甫说：“白也诗无敌，飘然思不群。清新庾开府，俊逸鲍参军。”杜甫说：“秋来相顾尚飘蓬，未就丹砂愧葛洪。痛饮狂歌空度日，飞扬跋扈为谁雄。”杜甫说：“世人皆欲杀，吾意独怜才。敏捷诗千首，飘零酒一杯。”杜甫说：“昔年有狂客，号尔谪仙人。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都说文人相轻，但杜甫却毫不掩饰地赞美李白，俨然是李白妥妥的小迷弟。他俩性格完全不同，却如此惺惺相惜。比李白、杜甫晚出生很多年的韩愈，想起那个远去的盛唐诗坛，不禁对李白和杜甫一起赞美道：“李杜文章在，光焰万丈长。不知群儿愚，那用故谤伤。”在李白去世1200多年后的今天，他的诗依然家喻户晓。从“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到“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从“同居长干里，绕床弄青梅”到“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从“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到“乘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李白的诗，仿佛就是一颗唐诗的种子，在每个中国人心中生根、发芽、开花、结果。借用南宋词人叶梦得评价北宋著名婉约派词人柳永的“凡有井水处，皆能歌柳词”，我们可以说：“凡有华人处，皆能吟太白诗。”当代人赞美李白的诗歌中，我最喜欢的是台湾诗人余光中先生写的《寻李白》。“怨长安城小而壶中天长，在所有的诗里你都预言，会突然水遁，或许就在明天。”“凡你醉处，你说过，皆非他乡。失踪，是天才唯一的下场。”“樽中月影，或许那才是你故乡，常得你一生痴痴地仰望？”“酒入豪肠，七分酿成了月光，余下的三分啸成剑气，绣口一吐，就半个盛唐！”一首《寻李白》，不仅写尽了李白的狂放不羁，更写尽了盛唐的万千气象，简直了！多年前，看过周星驰导演的电影《美人鱼》。影片中，邓超饰演的男主角唱了一首题为《无敌》的歌，从此风靡大街小巷。其中，有这样一句歌词：“无敌是多么多么寂寞，无敌是多么多么空虚。”据说，这首歌由星爷亲自操刀作词作曲，歌词本身就是星爷内心的投射和写照。无敌是一种怎样的境界呢？通俗地说，就是太牛了！牛到天下无敌手，牛到天下没朋友。文雅地讲，就是高处不胜寒！不是么？巅峰向来只有一点点，容不得许多人站，站在巅峰的人，注定是寂寞的！有如此让人仰视的诗歌成就的李白，他的一生，无论表面上看起来多么热闹，他的内心，注定是寂寞的！他的寂寞，是在人间找不到对手和知音的寂寞。他号青莲居士，又号谪仙人，被世人誉为“诗仙”。无论是“谪仙人”，还是“诗仙”，一个“仙”字，注定他的人和他的诗，都不适合用人间的标准去衡量。如果李白听到了星爷创作的《无敌》这首歌，他会怎么想？我想，他会举起酒杯，和星爷把盏言欢。于他而言，无敌，确实是多么多么寂寞，确实是多么多么空虚！他无尽的寂寞，谁能明白？或许，星爷可以明白。或许，美酒、明月、孤影、鲜花能够明白。他在人群中或许感到寂寞，用杜甫的话说，就是“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但当他和美酒、明月、孤影、鲜花相伴时，他的寂寞会一扫而空，他的世界会活色生香起来！李白一生爱酒，常常痛饮大醉。大醉之后，他常不自觉地流露出遗弃世俗之意。比如，他在《将进酒》中感慨：“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他在《宣州谢朓楼饯别校书叔云》中叹息：“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因为喝酒误事，李白有过很多惨痛的教训。比如，因醉酒丢了老婆，比如，因醉酒赐金放还。738年，李白第一任妻子许紫烟去世，李白带着一儿一女离开许家，迁至安徽南陵定居。第二年，李白娶刘姓女子为妻。婚后，李白一如既往地嗜酒如命，常常烂醉如泥，夜不归宿，完全没有好好过日子的模样。刘氏忍无可忍，不到一年就弃李白而去，李白再次孤身一人。李白并不责怪刘氏，而是叹了口气，自嘲地笑了笑，写了一首《赠内》：“三百六十日，日日醉如泥。虽为李白妇，何异太常妻。”742年秋天，李白被秘书监贺知章推荐担任翰林供奉。743年春天，春风送暖，贺知章约了李白等酒友在曲江的画舫上开怀畅饮，好不痛快。说来也巧，李隆基也正陪着杨玉环在兴庆宫花萼相辉楼赏春，乐工把杨玉环喜欢的曲子都弹唱了一遍，杨玉环却意兴阑珊，只想听李白谱的新词。李隆基忙命高力士去叫李白。不料，等了好半晌后，高力士才气喘吁吁地一溜小跑回来，说李学士喝醉了，正在曲江画舫上呼呼大睡，怎么都叫不醒！这件事后来还被杜甫写入了《饮中八仙歌》，称“李白斗酒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和杜甫动不动就写“却看妻子愁何在，漫卷诗书喜欲狂”、“老妻画纸为棋局，稚子敲针作钓钩”、“遥怜小儿女，未解忆长安”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李白虽然有过四段婚姻，但在他的笔下，没有妻子儿女，没有人间烟火，没有世俗牵绊，只有美酒、清风、明月，仅此而已……最有代表性的，当属《月下独酌》。因为写得太好，忍不住将全诗引用如下：当我看到“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时，不由脑补了这样一个场景：一个喝醉了酒的大汉，手执酒壶，在月下东倒西歪、跌跌撞撞。他仰天长啸也好，低头叹息也罢，陪伴他的，无非是一轮明月，一缕清风，一个孤影，唯此而已。像李白这样的天才，注定是寂寞的。或者说，正因为他喜欢并享受寂寞的生命体验，才能成其为天才！何谓天才？就是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写出别人即使“捻断数茎须”也未必写得出的神来之笔！《长干行》的温柔，《月下独酌》的清冷，《蜀道难》的豪迈，竟然都出自李白之手。一个人的生命厚度和宽度，竟然可以如此宽广，如此饱满，这不是天才，是什么？纵横千年，《蜀道难》依然是诗歌中的另类和叛逆。真正叛逆的人，其实是最懂规则的人。不懂规则的叛逆，是胡闹，懂得规则后的叛逆，才是真正的创新。李白的创新，脱口而出，纯乎天籁，完全发自天性，天性中自有一段风流。因此，李白的诗，我们不可学，也无法学。因为这是他的生命状态，我们怎么学都学不像。他是用生命在行走，诗，只是他生命的衍生品和附属品罢了。李白求仙不成，炼丹不成，求侠不成，结果，没有料到，却以诗成名。他名垂史册的身份，是诗人。李白生命的结局，是喝了酒，微醉，去捞水中之月。结果，永远沉睡湖中，夜夜与明月相伴。不知为何，李白的气质，让我想到了老子。史载老子乘紫气东来，骑青牛西出函谷关，留下五千余字的《道德经》，从此再也没有回头。在老子眼里，“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一切都无法言说，也无话可说。剩下的，只是用心灵去感知，用生命去体悟，一切尽在不言中……行文至此，我忽然发现，从开头的李健到中间的李白到文末的李耳（老子），好巧，竟然都是李家人。如果有一天，他们三人意外相逢于另外一个时空，在一个小酒肆里默默喝酒。我想，他们三人的背影，都会散发出一种名叫“寂寞”的气质。最后，我想用杜甫怀念李白的一句诗结尾——千秋万岁名，寂寞身后事。虽然李白活着时，未必将杜甫当作知音，但杜甫确实是懂李白的，因为他读懂了李白的寂寞。2017年1月，出版《我的心里住着一个孩子——写给孩子们的50封信》2020年6月，出版《我的心里住着一个世界——写给孩子们的50封信》2021年，计划出版《榴莲一样的红楼梦》《历史的浓妆和素颜》2023年，计划出版《我的心里住着一个未来——写给孩子们的50封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