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物最相思——王维传（第130章）
第130章 田园即事
春州、泷州叛乱的局势发展，果然不出王维所料。
728年3月，陈行范从澄州回到泷州，一举攻破岭南四十多个州县，控制了整个岭南地区。陈行范在泷州称帝，国号大泷，何游鲁与冯辚则分别称定国大将军和南越王，岭南一度被叛军控制。
但是，不出几日，杨思勖率领的十万大军就火速挺进了岭南。在多山多林的岭南作战，骑兵远不如弩兵。于是，杨思勖出动弩兵，与叛军在泷洲展开了激烈的攻防战。
叛军负隅顽抗，但最终以杨思勖的大唐军队完胜而告终，何游鲁和冯辚双双被俘，当场处死。
陈行范见势不妙，赶紧潜窜深州，躲在云际、盘辽二洞（今广东信宜市鸡笼山）。杨思勖率领兵马穷追不舍，最终在洞中生擒陈行范，当众斩首。叛军伤亡共计六万多人，被缴获的马匹、金、银、玉石等更是不计其数。
经过这场大规模的战争，泷州陈氏以及其他岭南溪洞豪族在岭南的势力基本销声匿迹。杨思勖班师回朝，凯旋而归。唐玄宗龙颜大悦，传令下去，准全国官员休沐五日，举国欢庆平定叛乱后的喜悦。
春日休沐五日，正是适合远足。房琯兴致高涨，邀请三五好友一起同行，王维自然也在受邀之列。但考虑到此时已是3月底，距离璎珞临盆的日子只有3个多月，王维就婉言谢绝了相邀，在家里一心一意陪伴娇妻幼女。
这日午后，春雨淅沥，璎珞有些乏了，上床小憩。一觉醒来时，只听见从外屋传来一阵阵笑声和说话声。凝神细听，笑声是莲儿的，清脆动听，说话声是王维的，温润醇厚，让人一时分不清，这是在做梦？还是现实？
璎珞迷迷糊糊地听着，下意识地摸了摸一天天越来越隆起的腹部，不觉满怀憧憬地笑了起来。
记得阿娘曾经说过，女人有了身孕，若是腰身越来越粗，怀的大抵是女娃娃，若是腰身变化不大，肚子一味向前方高高隆起，怀的大抵是小郎君。
她这次怀孕，福嫂和小蝶不止一次感叹，从背后看去，竟看不出她是一个有身孕之人。但其实，她这次怀孕比怀莲儿时轻松多了，能吃能睡，腹部比怀莲儿时大了何止一点点，只不过一个劲往前方隆起罢了。
“但愿这次能为摩诘生个小郎君，我此生便再无任何遗憾。”这样想着，璎珞嘴角便渐渐上扬，幸福地笑了。她缓缓起身，绾好头发，披上披帛，缓步往外屋走去。
还没走到门口，就听王维对莲儿说：“莲儿，你去看看，莫不是你阿娘起来了？”
莲儿忙欢喜地拍手叫道：“我要去看阿娘。”话音刚落，便听到王维急急嘱咐道：“不许跑，仔细撞着阿娘。”
随即便是一阵踢踏的脚步声，璎珞门帘一挑，莲儿便兴奋地奔了进来，亲热地扑向璎珞道：“阿娘，我和阿爷可好玩咯！”
璎珞笑着亲了亲莲儿粉嘟嘟的脸颊，微微俯下身子道：“哦？莲儿和阿爷在玩啥呢？”
莲儿扬起脖子，一脸得意道：“方才阿爷教我折青蛙，比谁的青蛙跳得远，我折的青蛙跳得可远呢！我去拿来给阿娘瞧瞧。”说着，一溜烟跑去拿她心爱的小青蛙了。
说话间，王维已经走到了璎珞跟前，仔细瞧了会璎珞，方笑道：“睡了这一觉，气色倒是好多了。我让福嫂给你炖了莲子羹，炖得极糯，方才莲儿吃了，也直说好吃，你也趁热喝上一碗？”
“摩诘，你让我这般吃了睡，睡了吃，会不会把我养太胖了？”璎珞抬头看了王维一眼，不自觉地摸了摸日渐丰润的脸颊，眉头微蹙道。
王维笑着理了理她鬓角的散发：“哪里胖了？你现在可不是一个人在吃，还有咱们的孩子呢？你是一张口，两个胃，身负重任，任重道远哈！”说着，伸手握住璎珞双肩，低头在她眉间落下轻轻一吻。璎珞抬头看着她，他的笑容仿佛染上了屋外的春光，一双眸子更是温暖柔和，仿佛能一直看到她的心底去。
“阿娘，这就是我折的小青蛙！”不待璎珞回过神来，莲儿早已欢呼雀跃地蹦到他俩中间，双手高高举起，一脸兴奋。
璎珞转过身去，笑着摸了摸莲儿红扑扑的小脸蛋：“好呀，你和阿爷比试比试，阿娘倒要瞧瞧，谁的小青蛙蹦得更高、跳得更远？”
平日沉着稳重的王维，在和莲儿比试青蛙时，倒是一反常态，瞬间也成了一个孩子，赢了时哈哈大笑，输了时一脸自嘲，惹得璎珞不禁打趣他道：“我怎么觉得咱们家将来是三个孩子了呢？”
比试了小半个时辰，莲儿已玩得一头大汗。璎珞怕她身上汗湿了容易着凉，便让小蝶带她去洗浴一番。王维看窗外雨已停歇，天色尚早，便向璎珞提议道：“你在家里闷了一日了，我陪你去村边走走，晚膳时也好多吃些，可好？”
璎珞扶额叹了口气，哭笑不得道：“方才那碗莲子羹还没消停呢，是该出去走走才好。”
王维得意一笑，顺手取了璎珞的披帛，携了璎珞的手，悠然往村边走去。
此时，一抹红日正逐渐西沉，在天边晕染出一片彩霞，渐渐隐向桑林之外。溪水从村边淙淙而过，绕出城外。清澈见底的水面上，倒影着夕阳余晖，波光潋滟。远处有三五牧童赶着牛群羊群，从村边陆续归来。猎狗在猎人身边上蹿下跳，似乎正在向主人邀功撒欢。
王维不由停下脚步，出神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切，脸上的笑容愈来愈深，脱口而出道：“璎珞，这不正是天地间最好的山水田园诗么？”
“是啊，天地有大美，在天地面前，人何足道哉？”璎珞也顺着王维的目光，看向远方，喜形于色道。
“陶潜先生隐居后作《归园田居》，眼前景致，倒让我也想写一首《淇上田园即事》了。”
“好呀，那便吟来听听？”
王维回头看了璎珞一眼，相视一笑，朗朗吟了起来：“屏居淇水上，东野旷无山。日隐桑柘外，河明闾井间。牧童望村去，猎犬随人还。静者亦何事，荆扉乘昼关。”
“摩诘，'日隐桑柘外，河明闾井间’一句极好，和《归园田居》中的'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有异曲同工之妙呢。”
“璎珞，方才你说天地有大美，诚哉斯言！从古到今，所有好诗，貌似出自诗人，其实源自天地。天地用神来之笔写就了一首首好诗，只不过借诗人之口吟出罢了。”
“那倒不尽其然。天地之间，自有大美。这份美是无私的，因为它呈现在所有世人面前，但这份美又是自私的，因为只有内心澄澈的人才能读懂它。你读懂了，你诗中提到的'静者’，应该也读懂了。或者说，你就是'静者’，'静者’就是你，对么？”璎珞转身看着王维，嫣然笑道。
“哈哈，你只说对了一半，'静者’不是我，而是'咱们’。'静者亦何事，荆扉乘昼关’，咱们关上柴门，过好属于咱们的日子，不去打扰别人，别人亦打扰不了咱们。这样的日子，我很欢喜，你呢？”王维情不自禁地握紧了璎珞的手，一股热力从他手心流向璎珞。
“静者亦何事，荆扉乘昼关。”璎珞在心里默诵了几遍，不觉心驰神往。身上突然一暖，原来是王维从身后拥住了她，在她耳畔低声问道：“在想什么呢？”
璎珞并未转身，只是顺势靠在了他的肩头，微笑着看向远方：“没什么，这样的黄昏，这样的日子，我很欢喜。我只是好奇，很多年后，当孩子们长大了，你成了'持竿叟’，我成了'浣纱媪’，不知那时的咱们，会是怎样的模样？”想起他6年前游览越州时说过的玩笑话，璎珞心中不禁莞尔。
“这个么？”王维故意顿了顿，轻轻扳过璎珞的身子，一脸坏笑地凝视着她：“傻璎珞，即便你一头银丝，在我眼里，也是天地之间最美的'浣纱媪’。”
此时此刻，夕阳已坠，暮色未合。晚霞照亮了他俩的脸庞，给他俩的背影都抹上了一道美丽的光辉。
在这雨过天晴的黄昏，他们携手伫立，仿佛用时光温了一壶酒，一起浅斟慢酌。千遍万遍后，心里眼里，唯彼此而已。（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