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山夕照深秋雨（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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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进岐王府大堂，司马承祯一眼看到了窗前几案上的棋盘。
他走到棋盘前，拂着胸前如秋日浓霜、严冬初雪般泛着银光的胡须，说：“依贫道看来，此局胜负未定，请岐王和摩诘继续，我等在一旁观战，岂不美哉？”
岐王拱手道：“道长远道而来，岂有只顾对弈不陪道长之理？我和摩诘改日对弈无妨。”
“王爷此言差矣。有晋人观棋，'烂柯’而浑然不知，可见观棋之乐无穷无尽矣。”
司马承祯所说的“观棋烂柯”，是一个典故。相传晋朝时，有一个叫王质的人，到信安郡的石室山打柴。看到一童一叟在溪边大石上下围棋，就把砍柴用的斧子放在溪边地上，驻足观看。不知看了多久，童子提醒他说：“你该回家了。”王质起身去拿斧子，却发现斧柄已经腐朽，磨得锋利的斧头也已锈得凸凹不平。回到家中，家乡也已大变样，无人再认得他。原来，王质打柴误入仙境，仙界一日，人间百年。
“既然道长如此说了，本王恭敬不如从命。道长请上座，妹妹也请歇歇，容我和摩诘继续切磋。”
摩诘自然依命，向司马承祯和玉真公主告了座，坐在岐王对面，继续对弈。
玉真公主坐在司马承祯下首，一起观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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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棋起源于中国，是“琴、棋、书、画”四艺之一。相传为帝尧所作，春秋战国时期已有记载。
南北朝时，玄学兴起，文人雅士崇尚清谈，下围棋被称为“手谈”，对弈之风盛行。
隋唐时，帝王们无不雅好弈棋，对弈之风遍及全国，并经由遣唐使传播到了高句丽、新罗、百济、日本国等。
唐代翰林院定期选拔一批专门陪帝王下棋的专业棋手，人称“棋待诏”。他们具有高超的棋艺，堪称“国手”。
当时，唐玄宗欣赏一位名叫王积薪的“棋待诏”，常传唤他到宫中对弈。
王积薪棋艺高超，名震天下，却从不以名家自居。每次外出游玩，身边总带着一个竹筒，里面放着棋子和纸画的棋盘。途中不管遇见谁，哪怕是平民百姓，只要会下棋，都愿意与之对弈一盘。
有一年，王积薪到嵩山游玩，巧遇在嵩山修道的司马承祯。两人一见如故，切磋棋艺。在王积薪的指点下，司马承祯也颇懂棋道。
此刻，岐王和王维完全沉浸在棋局中，司马承祯在一旁也看得十分投入。屋内十分安静，就连一根绣花针落地，似乎都能听见。
不过，玉真公主的心思，却游离在棋局之外。
她的座位，和王维只有咫尺之遥。王维的侧颜，清晰地呈现在她面前。
在她眼里，王维天生就是一个发光体。她以为时间会让人遗忘一切，她以为自己已经可以坦然面对，但当她真的和王维近在咫尺时，王维那与生俱来的光芒，立即将她用理智铸造出来的铠甲，一点一点融化了。
他的呼吸、他的皱眉、他的沉思……他的每一个细微表情，都像被一个无形的放大镜放大了数倍似的，投射在她眼里，烙印在她心里。师傅和哥哥似乎都不存在了，眼里心里，只王维一人而已。
“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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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忽然，一颗棋子落地，发出清脆的声音，打断了玉真公主的幽思。
原来，是王维手中的棋子滑落在地。
“摩诘，你今天是有意让着本王吗？方才失误了几手，如今连棋子也捏不稳了？”岐王抬头，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说。
“一年不见，王爷棋艺大为精进，王维甘拜下风。”王维抱拳，微微一笑。
“依贫道看来，今日王爷步步为营、以静制动，摩诘则有些心浮气躁、顾此失彼。这让贫道想起王积薪曾传授贫道的围棋十诀，即一不得贪胜，二入界宜缓，三攻彼顾我，四弃子争先，五舍小就大，六逢危须弃，七慎勿轻速，八动须相应，九彼强自保，十势孤取和。”
“哈哈，道长过誉了，摩诘棋艺不在本王之下。今日失手，必有缘故。”岐王哈哈一笑，意味深长地看了王维一眼。
王维连连向司马承祯和岐王抱拳，说：“道长所论极是。心浮气躁、顾此失彼，向来是兵家大忌，也是对弈大忌，王维需面壁思过才好。”
“胜败乃兵家常事，对弈亦然。既是消遣，自然有输有赢，摩诘何必萦怀？”玉真公主轻柔地说，明显在替王维解围。
“妹妹，改日你我对弈一局，你替摩诘扳回一局，如何？”
“四哥——”
听着岐王、玉真公主、王维三人之间的对话，司马承祯隐隐感到，他们之间似乎藏着不为人知的小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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岐王府里已经很久没有如此热闹了。
这晚，整个岐王府，灯笼高挂，红烛摇曳。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在一室酒香中，岐王大声吟诵曹孟德的《短歌行》。
吟罢，他举起酒杯，一饮而尽，说：“曹操虽乃一代枭雄，但谈到生死大限时，也难免英雄气短，发出'何以解忧，唯有杜康’之慨。道长、摩诘、妹妹，今晚我们有缘相聚，不知下次重逢，今夕何夕？今朝有酒今朝醉，我们一醉方休。”
“好！世间好物黄醅酒，莫厌狂歌酒百杯，贫道一定奉陪。”司马承祯也举起酒杯，一饮而尽。他本就面色红润，在红烛和黄酒的映衬下，愈发容光焕发。
“悲欢聚散一杯酒，南北东西万里程。王爷、道长、公主，王维也敬大家一杯。”琥珀色的黄酒在杯中轻轻荡漾，王维起身，面带微笑，从容不迫地喝下了一杯酒。
在玉真公主看来，王维总是如此与众不同，就连喝酒的动作，也是如此优雅。这一生，爱过王维后，或许很难再爱上别人了。
“妹妹，去年一别，为兄看你明显瘦了，记得多吃点。”见玉真公主坐在那里出神，岐王亲自夹了一块上好牛肉，放在公主面前的碗碟中。
“多谢四哥。”玉真公主回过神来，看了看大家，也轻轻举起桌上的酒杯，说：“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这么多年，我四海为家，却不曾忘记长安的月光。今夜如此好酒，如此皓月，更是让人感慨万千。我虽不胜酒力，也不能扫了诸位雅兴，自然也奉陪一杯。”说着，玉真公主端起酒杯，轻啜一口，慢慢回味。
“四海为家，却不曾忘记长安的月光。她为何四海为家？为何不曾忘记？哪里才是她的家？”
听了玉真公主这句肺腑之言，王维陷入了沉思。
谁说出生帝王家，就一定享尽人间荣华富贵？玉真也好，岐王也罢，他们心底，不正承受着那些不足为外人道的伤心事吗？
这一刻，王维心里，是对玉真公主深深的疼惜。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