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论天地】《写生蛱蝶图》画名考

《写生蛱蝶图》画名考

作者:杜秦

展览开幕现场

引  言

《写生蛱蝶图》传为北宋赵昌所作,以其技艺之高绝、意韵之深刻在中国美术史上地位尊崇,千年来衡放异彩。笔者曾于偶然间翻阅过一部昆虫图鉴,对画名中的“蛱蝶”二字尤为敏感。对比画名与画中的内容,那三只灵动飞舞的蝴蝶中除蛱蝶科蝶种外,还有一只蝴蝶具有明显的凤蝶科蝶种特征;而在查找资料的过程中,笔者发现学界的关注点集中在证明或证伪该画的作者,似乎没有针对画作的题目进行过相关研究,由此笔者产生了对《写生蛱蝶图》的画名进行考证的想法。本文预期由《写生蛱蝶图》的流传经历入手,结合“蛱蝶”一词在中国古代文化中的具体定义,通过分析画面内容,整理钤印款识,查找、比较具体的画论著作和相关文献来探讨、论证画作名称与画面内容究竟是否相符。

一,《写生蛱蝶图》基本情况

《写生蛱蝶图》卷,纸本设色,纵27.7厘米,横91厘米。传为北宋赵昌所作,原作无款印。《石渠宝笈》著录,北京故宫博物院藏。2009年3月,北京故宫博物院将《写生蛱蝶图》的高仿品作为重要礼物赠送给台北故宫博物院;同年11月,《写生蛱蝶图》的高仿品又一次被作为“国礼”送给了来华访问的美国总统奥巴马。

该画现知最早曾为北宋内府收藏,留有半枚赵佶的“内府图书之印”;后流传到南宋权相贾似道手中,画心最右钤有其“魏国公印”、“秋壑”等私人藏印;另有“台州市房务抵当库记(仅存疑似印文)”、“皇姊图书”、“典礼纪察司印”、“蕉林居士”、“棠村”等印。卷后拖尾处附有三段跋文,按时间先后顺序排列,其一为元代书法家冯子振题诗:“蚱蜢青青舴艋扶,草间消息未能无。尺绡何限春风意,约略滕王蛱蝶图。”;其二为元代赵岩题诗:“粉翅浓香共扑春,林园仿佛落花尘。谁教草露吟秋思,惊觉南华梦里人。”;其三为明代董其昌题跋:“赵昌写生曾入御府,元时赐大长公主者屡见冯海粟跋,此其一也。”在画心中间偏右处,三只蝴蝶间,清代乾隆帝题诗曰:“青虫出菜甲,起复化为蝶。蝶已不复虫,生灭迅交睫。翮栩飘秋烟,迷离贴露叶。炼得长生术,金丹了无涉。”

图 1 《写生蛱蝶图》

(传)北宋 赵昌

纸本 纵27.7厘米,横91厘米

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赵昌(约公元11世纪)现被学界普遍认可为《写生蛱蝶图》的作者,字昌之,北宋真宗时四川剑南人,宋代初年著名花鸟画家。赵昌“善画花果,名重一时。作折枝极有生意,赋色尤造其妙”(北宋 宣和画谱[M].俞剑华.南京:江苏美术出版社,2007),他画花鸟时重视观察自然,创作理念独树一帜,强调“写生”之法,笔下的生物别有生气,尤擅绘制花草,画名不逊徽宗赵佶,作品深受时人欢迎,自称“写生赵昌”。苏轼曾作诗云:“边鸾雀写生,赵昌花传神(北宋 苏轼. 书鄢陵王主簿所画折枝)”,即盛赞其于花鸟一途的成就。

《写生蛱蝶图》(图1)描绘的是一处生机盎然的野趣小景。一丛野草整体呈现出从画面左下方向右方舒展的态势,背景植物赋色时相对薄、透,前后景物间的遮挡关系较为成熟。草丛中其中除了间杂一些普通的菜花、菊花、矮草等植物外,左下角的叶片上还蛰立着一只纺织娘。画面右上半部大片留白,绘有三只翩跹起舞的蝴蝶,品种各不相同。作者在蝴蝶身上花费了大量笔墨,精勾细染,颜色秾丽,是画作的点睛之笔。画面整体主次分明、动静结合,蝴蝶、花草和纺织娘间彼此呼应,观来别有一番田园逸趣。

二, “蛱蝶”名物考

1,《写生蛱蝶图》中的蝶种

在现代生物学的概念范畴中,蛱蝶是鳞翅目(Lepidoptera)蛱蝶科(Nymphalidae)蝶类的统称,普遍为中大型蝶类(图2)。昆虫纲(Insecta)的生物都有三对足,六条腿,但是因为特殊的进化经历,蛱蝶的  前足退化,只用后两对足行走,因此有四足蝶(four-footed butterfly)之称;又因为蛱蝶的腿上多毛,呈毛刷状,因此又有刷状足蝶(brush-footed butterfly)之名。

大部分种类蛱蝶的翅膀背面(即标本正面)具有鲜艳的色泽或瑰丽的斑纹,而翅腹面(即标本反面)的颜色往往显得暗淡苍白,有的蝶种将翅腹面进化为枯叶状,通过这样的保护色达到拟态的目的,进而保护自己。

多数蛱蝶种类的翅展在35-90毫米,属于中型蝴蝶,前、后翅打开时,相对平展于身体两侧,背面色彩以黄褐色为主,翅膀轮廓大致呈倒梯形。除少数种类外,蛱蝶后翅翅尾均圆滑无凸起。

图 2 黄钩蛱蝶 西地笺儿(网友)

2010年12月摄于四川成都

然而,同属于鳞翅目(Lepidoptera)的凤蝶科(Papilionidae)则是一类以后翅有修长的尾状突出为特点而命名的蝶种(图3)。凤蝶科类群的蝴蝶成虫均为中到大型蝶种,同样生有两对平展的翅膀,但相对于大部分蛱蝶科蝶种来说,凤蝶科蝶种的翅展更加宽大,常以黑、黄、白色为基调,辅以红、蓝、绿、黄等色彩的斑纹,一些种类还具有灿烂耀目的蓝、绿、黄等色的金属光泽。

图 3 大琉璃凤蝶 标本

现藏常州博物馆

《写生蛱蝶图》中,最左边的蝴蝶(图4)被以侧前方的观察角度定格在画面上,前四腿蜷于胸前,口器和后腿分别向前后舒展。前翅近顶角处的腹背两面均有白色条纹、近身体一端有艳丽的红黑间杂花纹;翅背顶角处生有白色点状斑纹。后翅腹面整体呈灰暗的黄褐色,外缘生有许多细密黑点和条状黑纹,花纹间间杂少许着深褐色的眼斑。根据画中的细节,对照昆虫图鉴,我们可以大致推测出,赵昌绘制的这只蝴蝶应该是一只雌性的斐豹蛱蝶(图5)。

图 4 《写生蛱蝶图》细节1

图 5 雌性斐豹蛱蝶 源自网络

《写生蛱蝶图》中左起第二只蝴蝶(图6)与第一只在翅型、大小上都有相似之处,但仔细比较后可以发现,这只蝴蝶翅膀上的纹样与第一只并不一样,属于另一蝶种。这只蝴蝶呈双翅平展之姿,翅背转向观者。双翅背面(有其是后翅)大部分呈黄褐色,分布有许多大小不一的黑色斑点;前翅顶角处呈黑色,有白色斑点,前段边缘有较窄的白色带状纹,中部有不规则红色条纹。其余花纹多为灰褐色间杂的深色眼斑。通过简单的寻找和对比,我们可以发现,赵昌绘制的第二只蝴蝶的原型是一只姬红蛱蝶(图7)。

图 6 《写生蛱蝶图》细节2

图 7 姬红蛱蝶

而画面右上角的蝴蝶(图8),因为其独特的长而飘逸的尾突而最令人印象深刻。也正是因为这两个尾凸,使得画名中的“蛱蝶”二字显得有些名不副实。这只蝴蝶无论前翅还是后翅、翅背还是翅腹,乃至躯干、六足、触角、口器,都覆盖着大面积的黑色;后翅外缘呈波浪形,翅背和翅腹面均有八个红色月牙形斑纹沿其两侧边缘顺序排列;尾凸顶端和翅根处分别分布有大小不等的红色斑点。

图 8 《写生蛱蝶图》细节3

图 9 麝凤蝶(上雄下雌)

图 10 长尾麝凤蝶

《写生蛱蝶图》中的那只凤蝶同时具备雄性麝凤蝶(图9)和长尾麝凤蝶(图10)的外形特征,既似雄性麝凤蝶而无白斑,又似长尾麝凤蝶而增红点(红点数目略有出入)。而且麝凤蝶属的蝶种普遍具有艳红色的身躯,这一特征被作者忽略。可见图中的蝴蝶形象并没有完全遵照自然描绘,而加入了作者自己的想法,一定程度上体现了是作者对自然生物的主观印象,增删添弃后创作出的艺术形象。

根据上文的比较,不难看出,如果以现代生物学的标准来判断,《写生蛱蝶图》中的三只蝴蝶中,只有左边两只是蛱蝶科的蝶种,而第三只蝴蝶相较另外两只来说,翅型更加宽大,且后翅生有尾凸,应隶属于凤蝶科,显然与画名中的“蛱蝶”二字不符。在为画作命名的过程中,出现这样的疏漏,究竟是因为命名人忽了蝶种之间的差异、因为“蛱蝶”一词在古今有不同的释义引发了误会,还是因为“蛱蝶”蕴涵了其他的寓意呢?为探究这一问题,下文将由“蛱蝶”的词源为出发点,研探出现这样讹误的原因。

2. “蛱蝶”字源探究

《尔雅》被誉为“辞书之祖”,成书时间最早可以追溯到战国时期,书中收集整理了许多当时常用的词汇和释义,也记载了许多我国先民创立的生物分类学知识,范围涵盖虫、鱼、鸟、兽四大类。《尔雅·释虫》篇例举了八十余种动物,如果以现代虫类的分类方法为标准重新整合,则可分为五大类:蜩(蝉)、螽(蝗)、螘(蚁)、蝝(峰)、茧(蛾)(邹树文. 中国昆虫学史[M]. 北京:中国科学出版社, 1981.1, 31-35)。以此标准推断,“蛱蝶”在《尔雅》设立的分类方法中,理应归属于茧(蛾)一类。

及至汉代,“蛱”、“蝶”二字在《说文解字》中明确了各自的本字,分别为“蛺”和“蜨”,两者间只是字形稍作变动而含义相同。两枚本字的的释义为:

“蛺,蛺蜨也,从虫,夾声。兼叶切。(许慎. 说文解字[M].思履.北京中国华侨出版社2015)”

“蜨,蛺蜨也,从虫,疌声。徒叶切。(同上)”

“蛺”与“蜨”均为虫部,它们的释义指向同一种昆虫的名字——“蛺蜨”,结合《尔雅》可以推知,“蛺蜨”属于“茧”类,能够吐丝结茧,是一种类似家蛾的生物。然而《说文解字》中既没有配备插图,也没有留下关于这种昆虫的详细描述,因此后人没有办法从寥寥数字中明确分析出它所指代的究竟是哪一种或是几种鳞翅目昆虫。幸运的是,与《说文解字》诞生在同一个历史时期的汉代乐府诗中,有一篇名为《蜨蝶行》,诗中详细描述了一种名为“蜨蝶”的生物的活动状态。诗曰:

“蜨蝶之遨游东园,奈何卒逢三月养子燕,接我苜蓿间。

持之我入紫深宫中,行之缠傅欂栌间,雀来燕。

燕子见衔哺来,摇头鼓翼何轩奴轩!(汉 佚名. 蜨蝶行)”

这里的“蜨蝶”音同“蝶蝶”。从诗中“遨游”二字可以看出,其飞行速度缓慢且路径迂回;“奈何卒逢三月养子燕”,说明它是燕子等小型鸟类的捕食对象,可见它的体型不大。由此可知,在汉代人眼中,“蛺”、“蜨”与“蝶”是一组同义字。结合《说文解字》中的单字释义以及这首乐府诗中对“蜨蝶”的描述,再联系到“蝶”在现代生物学中的定义,可以推测出,最早从汉代开始,“蜨蝶”与“蛺蜨”便是一组近义词,指代一类形似蝴蝶、体态优美的昆虫,与现代汉语中的“蝴蝶”一词有相近的含义。

此后,晋代崔豹在《古今注》中对“蛱蝶”也有所描述:

“蛱蝶,一名野蛾,一名风蝶,江东呼为挞末,色白背青者是也。其大如蝙蝠者,或黑色,或青斑,名为凤子,一名凤车,名鬼车,生江南甘橘园中。((晋)崔豹. 古今注[M].)”

按照崔豹的记述,“蛱蝶”与“家蛾”是一对互为补集的概念。我国先民早在新石器时期就已经学会驯化家蚕缫丝织布,可以说,“蛾”是广大劳动人民最为熟悉的昆虫种类。“蛱蝶”既名“野蛾”、“风蝶”,说明在当时世人的观念中,除了常见的家蛾外,所有与家蛾相类、广翅善飞的昆虫都可以被称为“蛱蝶”。

图 11 莫氏小粉蝶(背面、腹面)

源自网络

此外,《古今注》还为我们提供了另一条重要信息:根据描述,“色白背青者”体型偏小,麟翅呈白色,符合现代生物学定义中粉蝶科(图11)大部分蝶种的特征;“大如蝙蝠者,或黑色,或青斑”的特征则与现代生物学定义中的凤蝶科(图3、9、10)大部分蝶种相类,而且这种大蝴蝶还有一个专属的名字——“凤子”,或可理解为现代名词“凤蝶”的前身。这一点无疑说明最早从晋代开始,人们甚至已经可以根据体型大小和主要颜色,大致分辨出体型较大的凤蝶科与体型较小的粉蝶科蝶种。

3.蛱蝶在古代的物种定义

中国近代生物学的主要奠基人秉志,自1921年从美国康奈尔大学获得博士学位归国后,开始在南京高等师范学院自办生物学系(李辉芳. 留学生与近代生物学在中国的早期发展 [D]:[硕士学位论文]. 太原:山西大学, 2006)。显然,无论是在《写生蛱蝶图》成画的时期(北宋),还是在其可能的得名时期(被命名为“写生蛱蝶图”的时期),当时的人们都不可能具备完备的生物学分类知识。因此,我们既不能以现代人的眼光苛责古人,也不能武断地用现代生物学的知识来判定《写生蛱蝶图》的画名究竟是否存在讹误,而应该把这个问题放到画作创作和命名的历史环境种去,分析 “蛱蝶”一词在历史上不同时期的人们的知识体系中到底具体是一个什么样的概念。

4.“蛱蝶”含义变迁

“蛱蝶”虽然是我国古代文学中十分常见的意象,但是文学家们更多地将所有它视为抒情的媒介,关注的多是它身上被赋予的文化含义,而非区别不同蝶种间的差异。与之相对地,中医常以昆虫入药,为了保证药效,古人在选用药材时会严格辨别药的种类、外观甚至产地,并作详细记录。因此,查阅古代的医学著作,可以从另一个侧面印证辞书与古代文学作品中对“蛱蝶”的定义是否全面,更有助于进一步考证“蛱蝶”的含义。

我国首部雕版刊印本医药学著作《开宝本草》,由宋太祖赵匡胤授权,刘翰、马志等人修订出版于北宋开宝年间,与《写生蛱蝶图》的创作时间基本重合。该书对当时许多常见的昆虫(诸如蜘蛛、蜜蜂、蜻蜓、鼠妇等)的外观形态、生活习性与药用价值均有记载,但是很可惜,书中没有与蝶类相关的条目。由北宋药物学家苏颂编撰的《本草图经》,是根据《开宝本草》进行整合并配以详细附图的本草专著,虽然蝶类昆虫在当时也是十分常见的昆虫,但是书中依然没有关于它们的记载。同样,沈括所著的自然科学笔记《梦溪笔谈》中也没有涉及到与蝶类昆虫相关的内容。直到明代李时珍编撰《本草纲目》时,方对“蛱蝶”有了详细的描写:

“蛱蝶轻薄,夹翅而飞,枼枼然也。蝶美于须,蛾美于眉,故又名蝴蝶;俗谓须为胡也。(李时珍.本草纲目[M].北京北京燕山出版社,2010)”

从这句简单的描述中我们可以明白两个问题:第一,“蛱蝶”又名“蝴(胡)蝶”;第二,最晚至万历年间(1573.9.4- 1620.8.18),也就是《本草纲目》成书时,人们已经意识到了“蝶”与“蛾”的不同之处,即“蝶”有细长的“胡须”,而“蛾”有粗短弯曲的“眉毛”。从“蛱蝶轻薄,夹翅而飞”可知,“蛱”可能是一个象形词,用以修饰“蝶”这种生物。且当时“蛱蝶”在书中的释义与现代仍然存在差异,所有拥有细长胡须的鳞翅目昆虫都可以被称为“蛱蝶”。李时珍在这一词条下进一步解释了“蝶”与“蛾”的关系:

“蝶,蛾类也。大曰蝶,小曰蛾。其种甚繁,皆四翅有粉,好嗅花香,以须代鼻,其交以鼻,交则粉蜕。(李时珍.本草纲目[M].北京北京燕山出版社,2010)”

图12 《青枫巨蝶图》

北宋 佚名

纨扇 绢本设色

纵23厘米,横24.2厘米

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本草纲目》中对“蝶”与“蛾”的关系的论述与《古今注》相似,古人在区分不同昆虫时,凭借的是它们最直观的外表差异,对待蝶类也是一样。在明代人及以前人的概念中,“蝶”归属于“蛾”的范畴,两者最大的区别在于体型,“大曰蝶,小曰蛾”,即翅展宽、体型大的都属“蝶(或称‘野蛾’)”类,翅展窄、体型小的则属“蛾”类。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清代乾嘉年间,《石渠宝笈·纨扇画册》收录有一幅北宋时期佚名画家绘制的纨扇画(图12)。与《写生蛱蝶图》的情况相同,画上没有画名和款识,画面左半部绘有一株折枝枫叶,叶色青翠,右半部中上绘有一只平展双翅的樗蚕蛾(图13)。这只樗蚕蛾的触角呈羽状散开,腹部粗短肥大,明显具有蛾类的特征,然而从旁边的枫叶参照可知,这只飞蛾的体型较普通蝴蝶都要大上许多。《石渠宝笈》收录此画时,题签上仍然将其命名为“青枫巨蝶图”而非“青枫巨蛾图”,可见直到清代,人们虽然已经认识到了“蝶美于须,蛾美于眉”,但人们区分蝴蝶与飞蛾的根本方法仍旧停留在观察两者的体型大小上。

我国是一个农桑大国,“蛾”在人们的生产生活中扮演着十分重要的角色,也是人们最熟悉的昆虫之一。从《尔雅》成书以来,也就是战国伊始,人们已经有了“蛾”的概念。而“蛱蝶”是一个建立在“蛾”的基础上的概念,现在可知最早形成与晋代,至《古今注》成书时,人们已经能够通过比较昆虫们体型的大小和它们的花纹颜色将“蛱蝶”大致划分为“野蛾(粉蝶)”与“凤子(凤蝶)”两大类。

然而,“蛱蝶”在古汉语中的释义从这一词条诞生起,就没有发生大的改变。与现代生物学体系中的释义尚存在着很大的不同,“蛱蝶”并不具体指代某一科、具有某一种或几种相同特征的蝶种,而是一个涵盖范围更广的名词,其具体含义约等同于现在的“蝴蝶”——即泛指所有中大型的鳞翅目昆虫。到明代李时珍编撰《本草纲目》时,人们的观察能力进一步提高,能够参照“胡须”的形态来辨别“蝶”与“蛾”这两种生物。然而就现代生物学而言,这样简陋的判断标准仍然容易造成误判。

图 13 樗蚕蛾 源自网络

《写生蛱蝶图》被学界公认创作于北宋初年,而现在可考最早将该画定名为“蛱蝶图”的时间可以追溯到元仁宗时期,由鲁国大长公主祥哥剌吉授命、冯子振撰写题跋,画作得名“蛱蝶图”。明代董其昌利用自己掌握的鉴定知识,将此作确定为“赵昌写生”——赵昌的写生作品。到了清代,借由乾隆皇帝御笔,这幅画才被添上了明确的题签——“赵昌写生蛱蝶图”,且作为通用画名流传到现今。

三,结  论

通过整理研究,结合《写生蛱蝶图》的收藏、流传经历,我们可以发现,绘画作品的名称是一个代号,它与绘画作品诞生的时间往往不是同步的。画作流传期间,画名还会有产生不同的变化。所以,《写生蛱蝶图》的画名并不是由某一个时期或某一个人确定的 。

综上所述,《写生蛱蝶图》中的三只蝴蝶种类从左向右依次应为斐豹蛱蝶、姬红蛱蝶和某种麝凤蝶属蝶种。现有记载的命名人最早可以追溯到元代仁宗时期的冯子振,最晚为清代乾隆皇帝爱新觉罗·弘历。经过多番查证,笔者可以肯定,前人将其命名为“写生蛱蝶图”并不是一次失误,暂总结主要原因如下:

其一,“蛱蝶”在古代生物分类学中有特殊的含义。战国《尔雅》首论“蛾”,而晋崔豹《古今注》首次对“蛱蝶”词条有所注解:“蛱蝶”与“蛾”是一对互为补集的概念。据邹树文《中国昆虫学史》的研究,我国先民在先秦时期尚流行以《尔雅》为代表的“虫”、“鱼”、“鸟”、“兽”四大类的动物分类法,但自汉武帝刘彻重用儒学开始,五行分类法逐渐占领上风,人们对自然的热情转化到世俗经济中来,对昆虫分类的研究也就止步不前了。

无论是在《写生蛱蝶图》成画的北宋时期、冯子振首次提出“蛱蝶图”一词的元初、董其昌将画定名为“赵昌写生”的明代,还是乾隆帝题签“赵昌写生蛱蝶图”的清代,“蛱蝶”一词对于时人来说都只是一个泛泛的词汇,其含义几乎能够涵盖除家蛾外的所有鳞翅目昆虫,大致等同于现代生物学分类方法中的“蝴蝶”。直到清代,“蝶美于须,蛾美于眉”的分类方法都尚未得到普及,那么更罔论要求他们在蝴蝶这一概念下,进一步分析画中的蝴蝶究竟属于蛱蝶科还是凤蝶科。

因此,画名中的“蛱蝶”一词与画中蝶种并无关系,只因艺术家用浓墨重彩、在最为醒目的位置描绘了三只蝴蝶,命题人以“蛱蝶图”为名,可以用最简短的文字概括画面的主要内容。

其二,“蛱蝶”蕴涵了特殊的文化含义。冯子振在跋文尾联写道:“约略滕王蛱蝶图。”前文已有论述,跋文涉及到的“滕王”实为唐代第二代嗣封滕王李湛然,冯子振认为这幅画很有可能就是李湛然的真迹。这样的猜测虽然很难得到证实,但无疑是这句跋文首次将“蛱蝶图”与这幅画作联系到了一起。

然而从另一个角度考量,冯子振写“滕王”也是为了用典。李湛然在花鸟绘画界颇有盛名,《历代名画记》、《唐朝名画录》、《宣和画谱》中均有相关著录,只可惜没有作品存世。

因为画名中“蛱蝶图”三字取自唐代滕王蛱蝶图的典故,所以我们不能仅通过现代生物学分类标准下的字面意义来判断,认为作品主要的描绘对象应全是蛱蝶才符合题意。冯子振在跋文中用典的原意也在于肯定创作者于昆虫绘画一途的精湛技艺、称赞这幅作品中的蝴蝶被绘制得灵动自在,并未考虑过要对画中蝴蝶进行分类,故而画名中的“蛱蝶”与绘画具体内容并无直接联系。

zhutoumeiren

(0)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