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读《老子》明太祖注第四十八章
为学日益,为道日损。
为学者,常有一大不自觉的弱点,那就是在学习过程中忘了学习的目的,而以学习本身为目的了。一切的学习,从根本上说,是为了认识真理,但真理不是具体可见的,需要通过众多具体入微的知识来做总体的把握。所以有修学之渐与悟道之门之分。只知修学之渐,不知从修学过程中悟道,这种学最终也不能成为认识真理之学,只能成为枝节琐碎之学。老子所以提醒人们注意这一点,就是要人们不要忘了学习的根本目的。
学习始乎为士,终乎为圣,这是荀子的话。为圣,就是认识最终的真理。不能达到这一层次,只能是士,而不是圣。为了求道,就要专心致志,如所谓的离形去智,万事销忘,只有损了这些日常琐事,才能与最终的真理会面。所谓的去其妄,也要如此理解。妄就是为日常琐事而用心用智,虽小有聪明,而误大道,所以说是妄。
损之又损,以至于无为。无为而无不为。
唐玄宗说为道日损的损,就是损功行。功行,都是外在的,求道是为了在心中彻悟大道,而不是只在外表上做出若干类似的功行。功行,是做给别人看的,是希望别人给自己以高度评价的。真正的求道,不是让别人如何评价自己,而是自己认识最终的真理。明白这一点,才能成为真正的求道者。宋徽宗说学以穷理而该有,道以尽性而造无,这是区分具体事物的知识(有)与根本大道(无)的不同。二者是有区别的,但不能不通过具体事物的知识来认识根本的大道,把道与物对立起来,是一种误导。
明太祖注:圣人有志于学道,道乃日积。日积日益也,久日道备,将欲作为,其道圣人虑恐道行未稳,以此宵衣旰食,苦心焦思,致使神疲心倦,即是损之又损。然后道布天下,被及万物,民安物阜,天下贞。是以圣人无为,又无为而无不为矣。岂不先苦而后乐乎?
明太祖不反对日益日积,没有长久的日益日积,就不能达到道备的境地。但到道备之后,还要用道,如明太祖之治天下,就是用道。这时,反而要损之又损,即宵衣旰食,苦心焦思。以此求得道布天下被及万物的效果。明太祖时刻不忘以自己的政治活动来理解老子,这里是一个很好的例子。清世祖的损之又损,也是要恭己以治,但他仍局限于无为的框框,要损到无为的程度,这与明太祖的道布天下被及万物,还是有很大不同的。
取天下者,常以无事。及其有事,不足以取天下。
作为帝王,有事无事,有重大的意义。有事往往变成多事,无为则是在制度确定之后,少生事扰民。这种意义上的无事有事或无为有为,是符合中国历史实际的。应该说,无事比有事好,无为比有为好。也可理解所谓的无为,绝不是纯粹的不做事,只是不多生事而已。所谓多生事,都是在既定的制度之外多余的事,是扰民的事,所以说是政令烦苛,禁网凝密。
物物,就是把物当作物。不物,就是不把物当作物。不物,才能不受此物的拖累,才能超然于物外。超然于物外,才能不为物而生愚见,能对全局洞若观火。这是一种高明的统治之术,治天下者,当然重视天下这一大物,但不能受它拖累,然后才能治好天下。
明太祖注:昔圣人君天下,务继前王之法以为式,不改而行之,不恃富而不恃勇,圣人不言暴取他人天下,言人君能安己平天下,即是善取天下是也。谓常以无事故也。如不能安天下者,诸事擅兴,民疲乏用,盗贼烽起,豪杰生焉,时乃整兵欲平之,可乎?未必也。此所以及其有事,不足以取天下也。明太祖得天下后,
如何治天下成为他最大的思想难题。通过学习老子,他认识到务继前王之法以为式,不改而行之,这是政治措安的重要手段。前面注清静为天下正时,他曾说“君天下者既措安之后,当坚守其定规,勿妄为。妄为或改前人之理道是也。改则乱,不改则天下平,是谓正。”也是这个意思。
清人夺了明人的天下,他自以为是天与民归,这种思想非常重要。若心里总觉得是强夺而来的,就有理亏的感觉。但历史上的新王朝,从来不会有理亏的感觉,他们总以为自己是天意与民心的代表。既然是天与民归,所以他敢于无事。但这只是说说而已,清人夺得天下之后,在清世祖时期,镇压反抗的事从未停止,不知清世祖说又何事焉的时候,是不是感到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