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冒死生下我,却让我戴上了羞愧的套子”:26年后,我才终于拆开这份礼物......
前段时间,网上都在讨论《人间世》里那个叫张丽君的妈妈。
她冒死生下女儿小笼包,以免自己走后老公过的太孤单。
这件事到底值不值?
今天的主人公,也是当年妈妈一命换一命生下的娃。
她今年26岁了,想用自己的亲身经历,给大家一个不一样的答案。
我叫豆豆,这个名字,是妈妈给我取的。
1995年7月9日,我出生在长春一个知识分子家庭。
爸爸是一家国企的宣传干事,拍得一手好照片,写得一手好文章。
妈妈是长影集团下属一家印刷公司的副厂长。
作为长影子弟,他们俩是别人眼中公认的金童玉女。
他们有多相爱,看看家里那些爸爸拍给妈妈的上万张照片就知道了。
是我的出生让他们的幸福戛然而止。
妈妈在怀我6个半月的时候,被确认为肝癌。
爷爷奶奶请了北京的专家来长春一起联合会诊。
医院给出两种治疗方案:
一是保大人,立刻做终止妊娠手术,然后尽快进行肿瘤切除,但婴儿不足30周出生,大概率会出现各种不可预知的危险。
二是保小孩,让胎儿继续生长,但过程也凶险异常,因为肿瘤会在怀孕期间迅速增长,一旦破裂将会危及母体的生命安全。
当时,所有人都觉得应该终止妊娠。
毕竟,妈妈才26岁,以后怀孕机会多的是。
可是,妈妈却力排众议地选择保小孩。
那会,我已经胎动频繁,每次妈妈敲击肚皮,我都会调皮地跟她互动。
我们虽然还没能谋面,但身为母亲,妈妈说:
前来做思想工作的人很多。
但妈妈的态度很坚决,没人能说服得了她。
哪怕姥姥跪下求她,对她说:
“你不能为了你的孩子,让我失去我的孩子。”
妈妈同样恳求姥姥:
“妈,如果你是我,真的忍心为了自己活,而残忍地结束这个投奔你来的小生命吗?”
爸爸同样做过妈妈的工作,他害怕失去妈妈。
可是,妈妈的话让他找不出反驳的理由。
“他(她)是我们的孩子,我能拿命去留住他(她),你为啥就不能?
就算全世界的人都反对,你也应该和我站在一起。”
就这样,在妈妈的坚持下,我来到了这个人世间。
只不过,我是在妈妈怀孕36周时,早产的。
彼时,妈妈的肿瘤已经扩散,并对她的心肺造成压迫。
而奇迹并没有因为妈妈的坚强而发生。
我出生三个半月后,妈妈去世了。
她用自己的命,换来了我的出生。
而她却在留给我的十封信里,说了无数个“对不起”,和无数个“我爱你”。
妈妈在生前的最后三个半月里,为我买了一直可以穿到18岁的衣服。
我知道,这世界上有个人爱我甚于她的生命。
但谁能知道,带着这样的背景出生,我将面对的是什么样的人生?
妈妈走后,我成了所有人同情可怜的对象。
但其实,最可怜的人并不是我,而是爸爸。
他既要当爹,又要当妈。
从前那个敢于第一个烫爆炸头,穿喇叭裤的时尚男人不见了。
我只是在过去的照片里,可以看到他神采飞扬的样子。
他的妻子去世了,大家需要他悲伤,需要他含辛茹苦,需要他像一个圣人那样活着。
自我有记忆起,爸爸就是个沉默而目光内向的男人。
尤其是跟异性说话时,他从来不看对方的眼睛。
他单位里的阿姨,包括邻居阿姨跟我说话时,他也会特意地跟她们保持距离。
我一点点长大,慢慢知道,他在避嫌。
鳏夫门前是非多。
尤其是妈妈以那样堪称悲壮的方式离开,他必须为她守身、守心如玉。
像我这样的身世,注定会活成一个话题性的孩子。
从小到大,无论走到哪里,我都能听到议论声,尽管周围人觉得他们已经压低了音量,充分顾虑到我的感受。
比如姥姥姥爷,他们每次看到我,都会转过头去,默默掉眼泪。
他们会因为我的挑食或衣服稍微不整洁,而叹息:
“唉,没妈的孩子……”
“要是梅梅还在……”
小姨至今都不明白,她那么爱我关心我,我为何始终跟她亲热不起来。
记得小时候有一次,小姨家的表弟吃完自己的饼干,然后又来抢我的。
刚好这时,小姨看到了。
她把饼干抢过来还给我,然后把表弟领进房间一顿教训。
大意是,你表姐从小就没了妈妈,你怎么可以跟她抢?一会她走了,妈妈给你买十包。
那一刻,我无比清楚地知道,小姨再好,也是别人的妈妈。
我疏远她,不是因为她不好,而是每次看她望向表弟的眼神,都让我羡慕又难过。
我很清楚,这世上也会有那样注视我的人,但,她已经不在了。
包括爷爷奶奶,他们都很疼爱我。
但我慢慢知道,比起疼爱我,他们更心疼自己的儿子,我的爸爸。
他们曾经无数次背着我,劝解爸爸:“是时候再找一个人了。”
但每一次,爸爸都说:“等豆豆大一点吧。”
所有人都觉得,这一切,我并不知情。
事实上,哪怕我真的是在看电视,我眼睛的余光,我的耳朵依然听得见这些声音。
这些已经压得很低的声音都在提醒我,我的出生是带着原罪,我的存在是一个包袱。
所以,我敏感多疑,除了爸爸,对任何人都戒备疏离。
爸爸至今都不知道,我小时候为什么总是生病,而且每次生病都强烈要求他带我去扎针。
因为给我扎针的护士阿姨好温柔,她会告诉我别害怕,夸我勇敢。
最重要的是,她温热的手臂轻轻按住我胳膊的那份触感,她身上那份淡淡的气息,都让我觉得好温暖好幸福好安全。
我想象着,那可能就是妈妈的感觉吧。
正是那份对接近母体温度气息的渴望,让我从上幼儿园到初中毕业,几乎每隔两个月都会感冒发烧一次。
而且,在自己的心理暗示下,本来很小的感冒也必须演变到去医院输液的地步。
小学四年级时,我写的作文《我的妈妈》感动了整个校园。
所有人都知道我是单亲,但这并不影响我发挥全部想象,在作文里给自己塑造了一个完美的妈妈。
她有全世界最温柔的声音,她会做全世界最好吃的美食,她是世界上最善解人意的妈妈……
语文老师把我的作文拿到校广播站去播放。
全校师生唏嘘一片。
有那么一两天,我在大家的表扬声中,觉得很开心。
可是,那样的开心只维持了几天。
放学铃声响起,看着同学们纷纷奔向校门口的家长,我被打回原形:
不管作文写得多么声情并茂,我依然没有妈妈。
看到别的同学牵着妈妈的手回家,我真的很想跟她们说:
“能不能借你们妈妈的手,让我牵一下。”
那种感觉,就是觉得天下所有人都比我富有。
那份匮乏,是无论得到多少,都难以填满的空虚。
妈妈临终前,给我买了18套新衣服。
她希望我18岁前的每一个生日,都可以穿上她买的新衣,对着生日蜡烛许下最美的心愿。
但当我长到10岁时,便不愿再穿那些衣服了。
那份遥不可及的母爱,已经无法再让我感到被爱。
相反,我只觉得窒息。
因为所有人都觉得,我的命是用妈妈的命换来的,所以,我要懂事,要优秀,要永远感恩。
也是从那时起,我开始拒绝过生日。
我讨厌自己是以牺牲妈妈的生命来到这个人世间。
这份身世,是我的紧箍咒,我要打碎它。
记得十岁生日那天,爷爷奶奶还有叔叔婶婶在酒店忙活了半天,为我庆生。
姥姥姥爷还有小姨也提前送了礼物。
但那天爸爸回家接我时,我却死活不肯赴宴。
我说不喜欢热闹,也不喜欢假模假式地当众吹蜡烛许愿。
没办法,爸爸只好给我煮了碗面条,然后,一个人去爷爷奶奶那里交差。
我能想到,所有人对我不懂事的议论,想到他们可能又要劝爸爸再婚。
那种感觉既愤怒,又无助,于是我开始反反复复看妈妈留给我的那些信件。
看着看着,我崩溃了,第一次想把这些信都烧了,可是只烧了一个角,便又觉得舍不得,慌忙用手去扑火。
那种灼烧的疼痛,让我感觉真实。
反而是存于信件里的母爱,让我觉得飘渺又负担。
人都是现实的。
那天,爸爸回来看到我正拿着烧了一角的信,大概明白发生了什么。
可是,他没有责备我,只是看着已经坨掉的长寿面,对我说:
“爸爸再去给你煮一碗。”
40岁不到的爸爸,孤独地站在厨房里煮面,水已经开了,他却还在发呆,我突然间就泪流满面。
我擦擦眼泪,努力挤出一个微笑,对他说:
“爸,给我找个妈妈吧,我真的很想有个妈妈,一个可以跟我一起逛街买衣服,一个能接我放学的妈妈,一个看得见摸得着的妈妈……”
爸爸没有回头,可是,他整个人都在颤抖。
我内疚了,也心疼了,紧紧地抱住他:
“爸,为了我,你单身了这么多年,对不起。”
说完这句话,我终于号啕大哭。
如果没记错,那应该是我人生中最为放肆的一次痛哭。
而爸爸,也是第一次在我面前落泪,他语不成句地对我说:“是爸爸对不起你。”
那一刻的难过,我永远不会忘记。
那一刻,我在心里是怨过妈妈的。
因为她的选择,让我和爸爸都觉得活得好抱歉。
那一刻,我和爸爸是真的决定要开始一种新的生活。
当爸爸把林阿姨介绍给我时,我表现得很乖。
她是爸爸同学的妹妹,比爸爸小5岁。
据说很小的时候,就暗恋过爸爸。
敏感的我,比同龄的孩子更知道如何讨大人欢心。
我给林阿姨倒水,给她扒桔子,对她有问必答。
可是,随着她的频繁出现,随着她跟爸爸关系的走近,我的心境全变了。
爸爸为她夹菜,我心里不舒服;
爸爸下班接她来我家,我不舒服;
当想着有一天,她要成为这个家的女主人时,我更加难以接受。
我突然意识到,那就意味着,我不仅没了妈妈,同时也失去了爸爸。
倘若他们再生一个弟弟或妹妹,那我就彻底成了这个家里多余的人。
所以,我开始对她不冷不热,甚至是不理不睬。
在别人眼里,我成了一个喜怒无常的女孩,事实上,我是放任并允许了自己的自私。
直到有一天,爸爸问我是不是不喜欢林阿姨时,我说:
“是的,爸爸,我想妈妈。”
其实,故去的妈妈不过是我骗爸爸的借口。
对于妈妈,我不知道该怎么想念。
可是我知道,妈妈是最完美的借口,只要提到她,就可以保住我对爸爸的绝对所有权。
而爸爸呢,当然就范。
他跟林阿姨分手了,为此还喝醉过一次。
酒后的他,红着眼睛对我说:
“豆豆,女儿,你早点长大,等你做了妈妈,你的人生就没有这么纠结拧巴了。”
看着酒醉后,邋遢颓废而孤单的爸爸,我觉得他好可怜,觉得我们父女俩好可怜。
我们一直活在人言可畏里,活在别人打造的人设里,活在自己和别人一起制作的套子里。
而我,侥幸地通过读书,离开了生我养我的长春。
我永远不会忘记,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天,庆功宴上,我们全家哭成一片。
爷爷奶奶这边哭爸爸辛苦了,姥姥姥爷那边哭妈妈在天有灵保佑的我。
我也在哭,却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哭什么?
只是觉得好委屈好难过。
大学毕业后,我留在了南京。
说实话,除了想爸爸,我一点都不想家。
因为一回到那个地方,我就要活成那个用妈妈生命换来的洪豆豆。
而在异乡,我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忘恩负义”地活着。
我曾经多次让爸爸来南京,跟我一起生活,但他都不肯。
爷爷奶奶年纪大了,他不放心离开他们。
我让他找一个老伴,他说算了吧,黄土都埋大半截了,就别给自己和别人找麻烦了。
其实我知道,熬过或许还有生理需求的盛年,对于如今的爸爸来说,那个背负了一辈子的情深意重好男人的称呼,他还得继续背下去。
事实上,为了我,他过了一辈子反人性的生活。
其中的辛苦憋屈与煎熬,他能与外人道的,只是千万分之一。
1995年出生的我,今年26岁了。
先生是我的大学校友,还是一位心理学博士。
我先是他的恋人,后来是他的病人。
在遇到他之前,我一直活得压抑分裂,更多时候觉得自己像一个怪物。
承蒙不弃,他用自己的温和细腻重建了一个我。
那是另外一个爱情故事。
如今,我已经怀孕三个月。
关于生产,我心里多多少少还会有一些阴影。
但我也想得很清楚:
如果有一天,我面临着跟妈妈当年同样的境况,我会自私地选择让自己先活下来。
因为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活着、陪伴,才是给孩子最好的礼物。
先生很支持我的决定,并且一直宽慰我。
只不过,第一次去产检,听到孩子那强壮的胎心,我哭到不能自已。
产检的护士吓坏了,安慰我说孩子很健康,胎心正常且有力。
我在那一刻,真实地感受到了妈妈当年舍命留下我的心境。
事隔26年,我第一次最真切地感受了,真正的母爱到底是什么样的体验。
不是温暖,不是安全,不是幸福,而是勇敢。
所以,面对铺天盖地的关于张丽君舍命生女的讨论,我选择说出自己的故事。
我的亲身经历,或许可以给大家多一个看待问题的角度。
因为我知道,像我妈妈这样伟大的妈妈还有很多。
但不是所有人,都像我一般幸运,可以遇到一个治愈我的先生,可以在自己即将当妈妈这一刻,体味到母爱在那时那地的那份视死如归。
我努力了26年,才勉强可以活成一个正常人。
而更多时候,我是背着一座大山在成长。
每个孩子,都不应该在同情里长大,而是应该在爱里。
每个孩子,都不希望自己的母亲伟大,而是希望她活着。
而每一个有这样孩子的父亲,或许,也不应该被绑架至神坛,应该给他们一份生而为人,追求幸福的自由。
*作者:刘小念
*来源:写故事的刘小念(ID:xgsdlxn)图片来源:《你好,李焕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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