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雨中摔了一跤

梁东方

大暑时节，进入了连阴雨模式，一点也感觉不到暑热的煎熬了，夜里睡觉甚至还需要盖被子。不过出门的话却有了麻烦，骑车行经一处处积水地段，双脚双腿湿透已经是必然。湿了就湿了，从一开始就湿了后面也就无所谓了，连带着骑车的时候也就没有了在雨中、在积水中的小心翼翼，完全以平常的方式和速度风驰电掣起来。

在平常一个固定的拐弯儿的地方，照旧是取了直线斜着切过去，这样路途最短，这是骑车的时候最省原则的天经地义。这条斜线经过紧靠路边的矮树丛的马路牙子旁，地面上有一点点水，相比刚才路上那些动辄几十厘米深的积水，这一点点水完全不算什么。然而就是在这个完全不算什么的地方，却出了问题。

意识到出了问题的时候，身体已经不由自主地失去了平衡，自行车车把打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弯儿折了回来，人在冲向地面的那一刻头脑里还是略微琢磨了一下的：是让手触地还是让肘触地？当然是手比较保险，有一定的弹性，这是本能的选择，可惜的是来不及选择，肘部就已经硬硬地触及了水泥路面……

摔倒以后，来不及体会身上的疼痛，好像怕别人看见一样，一下就跳了起来，跳起来就赶紧去扶起摔倒在地的自行车，要第一时间将摔倒的全部痕迹去除。对于一个成年人来说，摔倒总不是一件很光彩的事，甚至是一件很不光彩的事，迅速恢复正常状态就成了本能的第一个动作。尽管周围视野所及一个人也没有，只有持续的雨帘垂挂在四面八方。

倒是恢复成站立姿态了，但是疼痛已经明确被摔伤的部位扩散开来，针扎一样的麻痛和火烧火燎一样的酸痛还有筋骨的不灵活一起袭来，使人陷于真正的痛苦之中。

胳膊肘上的鲜血已经倏然流淌成一片毫不含糊的殷红，腿上的伤口被裤子盖着，湿裤子每次蹭到伤口，伤口上的疼痛都会加倍，一加倍就会让人走起路来一瘸一拐。

准备推着车子慢慢走一段的时候发现车把不是转了一百八十度，而是转了三百六十度，翻转过来调整之后，松了松走了位的闸，这才能正常推行。雨还在下，唰唰啦啦一点都没有收敛的意思，一点都没有你刚刚发生事故它停下来照顾一下你的情绪的意思。人，至少是个体的人，喜怒哀乐其实和天地没有任何关系，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者，既是哲思，也是千真万确的事实，是人在灾难中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怨恨情绪的发泄。

实际上，这样推着车子走的时候，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与小心，有一种眼前的一切都很美好，自己忝列其中非常值得珍惜的卑微。身体的伤痛使人身体和精神一起低弱下来，使人顿时意识到战争的确是应该尽量避免的，和平最重要。因为战争给个体的人带来的如果不是瞬间的死亡，就一定是这样身心的伤痛，比这样的伤痛更大更深的伤痛……身体的伤痛实在不是一件好事情，它所带来的肢体的不便和神经层次的折磨都只有靠着时间来等待其消失，而心灵层次的苦楚就更是只能于茫然无助中自我消化了。

在雨中走了很久之后，我才重新尝试着又骑上车去。这回小心了很多，知道再熟悉的路径之下，只要有了积水就很可能在积水之下铺了细沙，细沙在车子拐弯儿的时候是绝对的杀手，骤然减轻的摩擦力会使车轱辘无法抓地，一下就失去平衡。

一直在大雨中走进屋子里，才发现裤子上还破了一个洞，如此耐穿的速干裤也经不住摔倒的强烈冲击。上一条速干裤也是在几年前的另一次车轮碾到沙子而恰好也是拐弯儿的时候给摔破的。不过那时候还不流行穿破裤子呢，现在倒是完全可以坦然穿着破洞裤子了，这已经成为一种夏天里的时尚。

一直到晚上睡觉的时候才感觉到摔伤的不仅是伤口那一点点，还有肩胛骨，不是骨头而是肩胛上的神经或者是筋脉……相比网络上看到的这一天郑州发生的洪水中的灾难，我这样的伤痛实在是小小不言的，不过性质也是一样的，所以更可以将心比心，更可以体会人之为人的脆弱与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