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评A271：青烟霭霭带斜晖——读《青山入旧年》

文/望月听雪

“客路青山外，行舟绿水前。潮平两岸阔，风正一帆悬。海日生残夜，江春入旧年。乡书何处达？归雁洛阳边。”

“唐代诗人王湾的一首《次北固山下》，里面有一句'客路青山外，行舟绿水前’，写的是北固山。而我把故事放在了另一座青山，就是乐府诗里写到的敕勒川。同是青山，依河傍海却各有各的兴味，唯一相同的是水面上升起的日光与远处的归雁。我是北方人，却在成年后的很多时间里都在南方生活，现代通讯已经将时间与空间缩减到了前所未有的距离，然而乡愁却从未因此而剪断，无论世异时移，青山仍旧。书名便来自于此。”这是作者创作谈里提到的书名由来，然而我却更喜欢那句“海日生残夜，江春入旧年”，带着指尖淡淡的忧伤，揉进了一字一句之间，将旧日时光从记忆深处慢慢琢磨出来，缓慢而悠长，细碎温暖又哀婉，“当时底事匆匆去？悔不载扁舟。分明记得，吹花小径，听雨高楼。”

“凤仙花始终不开花，黎黎左等右等，直到太婆去世那天，都没等出一个花苞来。黎黎想起太婆第一次给她们染指甲的时候说过，太公说女孩子爱美，就种了这些凤仙花给太婆染指甲，还专门在出差时买了绣花样子带回来。旧的玻璃吊灯也是太公亲手安的，程师傅几次想帮太婆换新的，都被婉言拒绝。太公和太婆，也一定度过了一段很好很好的时光。想到这里，黎黎不再难过，更不再纠结凤仙花的开与不开，她自作主张地判定，凤仙花一定是来完成自己的使命的，然后跟着太婆去了更好的地方。”最美的时光莫过于相爱的人相守的日子，“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最深沉的爱，总是风雨兼程；最浓厚的情，总是冷暖与共；而最美的风景不在远方，而在心上。”凤仙花是最好最忠实的观众，花开花谢，年年岁岁，不离不弃，“曲阑凤子花开后，捣入金盆瘦。银甲暂教除，染上春纤，一夜深红透。绛点轻襦笼翠袖，数颗相思豆。晓起试新妆，画到眉弯，红雨春心逗。”

“爷爷一旦拿起了书，小嘉言也就跟着安静了起来。后来再大一点，爷爷在烟盒纸上抄了一首《夜宿山寺》。'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小嘉言想，无人作声也无人嬉戏，那天上人一定很寂寞。小嘉言喜欢看着爷爷和奶奶对坐在书桌前面的样子，奶奶批改作业，爷爷看书或裁烟盒纸。那些烟盒纸，小嘉言都一张一张地码在书架最下面一层的抽屉里，从'床前明月光’'莲叶何田田’。后来，明远叔叔读了大学，寒假再来，说期末时一门课的论文写了周邦彦。明远叔叔念《苏幕遮》：'故乡遥，何日去？家住吴门，久作长安旅。’爷爷没再说话，只是看着鸽子扑腾着翅膀，向着更远的地方飞了过去，只是一瞬间，就看不到了。夕阳渐渐褪了颜色，身后的天空漫上了一层深蓝，远处的烟囱也不再呼吸，白天与夜晚，在这一刻被分成了两个世界，单调却平稳，平稳得令人想要白白浪费掉这样的时光，又或者，打破周而复始的一场安眠。”浓浓的年代感扑面而来，淡淡的乡愁不知不觉中便入了心底，一代又一代，于豆蔻年华为了心中的梦想，离乡背井，奔向远方，青春的面庞印着满面的沧桑皱纹，时光的年轮刻在老树根上，一圈又一圈，留下的印记无法磨灭，印染着逝水年华，只有那“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敲打在人的心上，久久不散。“五月渔郎相忆否。小楫轻舟，梦入芙蓉浦。”

“'……女子眉纤，额下现一弯新月；男儿气壮，胸中吐万丈长虹。’黎黎深吸一口气，念下了最后两句。黎黎背得认真，李主任也听得仔细。白叟黄童，都不曾发现上下楼路过的老邻居发出的阵阵惊叹。'再考一个，人间清暑殿。’李主任期待地向黎黎提问。'嗯……我不知道。’黎黎摇摇头。'前面的，你小舅舅没教你背吗？’李主任觉得奇怪。'不是我小舅舅教的，’黎黎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上次去您家里，小嘉言在背，我听来的。’'听来的？’'对啊，小嘉言说不背完就不能玩，我就陪着她……’李主任看着黎黎，想到了许多年前的一个下午，一个与如今的她们年纪相仿，或是再大一些的小男孩，还不到读书的年纪，只好站在学堂外面，听先生讲孔孟，有时也讲数学。讲到最后抬起头时，已是傍晚。南方的暑气来得更早，也更汹涌，这样的温度里，人对时间流逝的感知也就更迟钝，仿佛闭了眼，时间就跟着停滞了下来。又有多少次，错过了晚饭，挨了打，赌气跑到早就变成新式学堂的宗祠外面去，揪两根狗尾巴草，逗弄翠绿的扁担钩，看它的身体在月光下泛着莹莹的碧色，手一松，它就倏地一下弹到了不远处的草地上。小男孩也不急着追，而是翻个身，把狗尾巴草叼在嘴里，念下午偷学来的几句诗，或是写几道算术题。那时的他，还会讲乡音。再后来，带着几袋米送先生，步行十几里，坐汽车，坐火车，穿越到陌生的国家，又来到这里，很多东西记了忘，忘了再记。没人能听出他从何处来，他也渐渐遗忘了乡音，承受过，也享受过这个世界数十年间的巨变。可是这个小男孩，始终都在记忆里奔跑着，是一切的起点。”都说“乡音无改鬓毛衰”，却不知离得远了，时间久了，乡音也无可追溯，看着黎黎的李主任，仿佛透过时光的沙漏，看着多年以前那个自己，缓缓跑过乡间小道，跑向那未知的将来，“没有谁的童年真的无忧无虑，复杂的成长难题和宏大的人生命题接踵而至。黎黎想执拗地停留在过去，却也不得不学着适应漫长岁月里的一次次道别。放眼望去，人人都有自己的坚守与无力，被时间与世事冲刷得聚散无常。”

三段文字里，缺失了的一代哪里去了，被时光的车轮碾压殆尽，亦或是在无奈轻叹中选择远行，这一去便是千山万水，后会无期。现实便是如此残酷，“世界太大了，后会有期太难，如果以后真的见不到了，那我只好祝你山高水长。”“黎黎读高中时，有人问她最常有的情感是什么。她想了想那栋住了很多年的老房子说，是想念。没有什么比想念更温柔，也没有什么比想念更残忍。”“山念水一程，水绕山一生；风等云一程，云漂泊一生。有一种陪伴，始终在岁月中无言地守候，当你踏遍万水千山，蓦然回首时，依旧不离不弃。”

       “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极少人能主动拉着岁月的手，大多是被时间推着踉跄前行，且行且珍惜吧。“青烟霭霭，青山岩岩。我们逆水行舟，拾捡往昔的每一段记忆。在那里，我们存在过，遗忘过，一往情深过。”在淡淡的忧伤里逐渐成长，痛并快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