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文寻根】亦庄亦谐李礡农
我五十多年前在澧澹教书的时候,就听到群众“讲白话”(聊天)说:澧东以前有个李礡农,是个特别幽默的老先生。他家娶了几个媳妇,他甚至和媳妇开玩笑。这种情况传到大媳妇娘家,他们觉得风言风语传得很不好听,决定到李家来讲道理,教训教训这位李公公。李礡农知道消息,趁大媳妇娘家人来的时候,自己用高粱秸秆做了一副“眼镜”戴在脸上坐在大门口进出的地方。大媳妇领着娘家大人刚要进门,看到公公像小孩那样戴着玩具眼镜,“扑哧”一下笑出了声。李礡农接着说:“亲家,你们刚才都看到了,都说我在晚辈面前嘻皮笑脸,到底是我找她们笑,还是她们找我笑?”亲家母、嘎嘎姨儿们也一个个忍俊不禁,亲家母拉着女儿躲进房里去了。本想是在李公公面前驼子穿长衣——做个抻头人的,不料却被公公略施小计就占了上风。几个媳妇的窝囊气没处发,就大声吼气地作了个“四言八句”:“嗲嗲当门坐,扁起身子过。你只不惹他,惹他就有祸!”
诸如此类有关李礡农的笑话听多了,总觉得李礡农是个“雀才”(会说幽默、诙谐笑话的文人)。近年看到七八个不同姓氏族谱上刊载的李礡农所写的20多篇文章后,我却认为他是个亦庄亦谐的人才、秀才。
据李礡农自己记述,他八九岁时在私塾学堂读书,和任绍昉、刘荣秋是娃儿朋友。虽各从各师,也不同校,但是他们的老师交往密切,他们也随老师互通往来。1866年,李礡农才13岁,就参加了澧州州牧所举行的招生考试。1869~1870年,王坦斋老先生在李礡农家里办桂香山舘讲学,李礡农和任绍昉、刘荣秋在该舘学习,是同学,研读古籍诗文。1871~1874年,他们同时在澧阳书院读书,肆业后仍和他们住澧阳书院,直到1880年。这时李礡农已经26岁,所以他是在书斋里成长起来的秀才。李礡农博古通今,声名远播,除教书育人、桃李芬芳外,民间修编族谱,都以觅得“礡嗲”文章入谱为荣。从已发现的22篇文章中可以看出,李礡农堪称饱学之士。他为尹氏族谱所写的4篇序和人物传记中,对尹氏起源引经据典加以介绍,引用《孟子》中的“仁者如射”;在为任氏族谱撰写的10篇文章中,引用《左传》、《诗经》、《易经》、《论语》的诗句、名言,都是信手拈来,恰到好处,足见他是博学多才的宿儒。民间流传的“礡嗲”所作的诗词对联,似乎都通俗易懂,好像他的功底比较浅显,其实那只是下里巴人的一面,而他的诗文,多是阳春白雪的杰作,今人要读懂它,非得依靠辞书字典的帮助不可。
李礡农出生农村,但他不是农民,而是秀才、学者,但又不是学究。他是一位与农民、与人民群众保持千丝万缕联系的智多星,用时尚语言说,他是一位很接地气的人。他为尹氏、汪氏、高氏、龚氏、张氏、任氏、杨氏、樊氏族谱写了那么多文章,乐此不彼。无论哪个姓氏续谱,都是民间的自发行为。一个和人民群众关系疏远的人,是不可能对老百姓的要求有求必应的。从他撰写的文章中知道,1890年,他为尹元桃撰文,是因为他与尹元桃的外孙韩星堂、韩润卿是莫逆之交。尹元桃的五儿子和七儿子都与李礡农意气相投,“白首如故”。尹部卿是尹氏族谱编辑,他们请“礡嗲”为祖父母写传,“礡知谊,无敢辞”。1921年8月,张云帆为母亲办丧事,李礡农协助办理,为他们的孝友真情所感动,接着又应族长张日谷、张理臣请求,“不敢违命,为写创修谱序”。1925年汪氏续谱时,李礡农作“汪兴斋六十生日序”。1924年,李礡农借高秉国的房屋办私塾学堂,高家的儿子高得厚跟着他读书。1928年高氏续谱时,他见高秉国虽然年迈,仍然热心公益事业,群众推戴他管理“乡里学校、团练、义渡诸务”,他都当仁不让,于是应学生之请,写出“高秉国先生序”入谱。李礡农的李氏家族,与任姓家族是上下一百多年来的时代之交,所以他为任氏族谱撰写了多篇文章。综上所述,可见李礡农一生扎根于群众,和群众同忧乐,说话办事,无不体现民意,顺乎民心。这种民本情愫,是世上机智人物的基本特征之一。
李礡农学富五车,机智过人,但他是非分明,把自己的应急智慧用在惩恶扬善上。民国二十年(1931年),澧县东门十里外有个叫十回港的地方住着一个财主刘玉洁,因为他恃强霸恶,穷人称他洁恶霸。他嫖赌逍遥,吃喝玩乐,很快几乎耗尽家财。但是这人死要面子,庆贺60大寿时,请来戏班子在家门前唱草台戏。为了给自己长脸,戏班子开演前,他向围观的群众征求戏台对联,声称“只要对联合我意,立即奖赏20块银圆;但是对联中要有十回港的十回两个字。”他的征联要求公布后,台下议论纷纷,说这说那,洁恶霸都不满意。这时候,人群中一个秀才打扮的中年人大声嚷道:“刘老板你听着,我给你作一副。”人们闻声看去,原来是澧州有名的李礡农。只听李礡农接着说:“十室九空穷作乐;回头一想大不该。”众人听完哈哈大笑,都知道这是讽刺洁恶霸的。刘玉洁见李礡农揭了他的老底,羞愧难当,悄悄地溜走了。无独有偶,离双林岗不远的芙蓉庄有个财主请人做厕所屋,恰巧李礡农从那里路过。财主知道李礡农名气大,想附庸风雅,于是缠住李礡农不放,硬拉着他坐下喝茶、休息一会儿。财主寒暄几句后拉着李礡农的手说:“礡嗲,借您的金口,给我这厕所说几句好话吧?”李礡农心想:你财大气粗,也欺人太甚了吧?做个厕所屋难道还要我给你捧场不成?!他想拂袖而去,但是转念一想,与其他耍弄我,不如我嘲弄他一盘,于是煞有介事、摇头晃脑地说:“厕所屋,厕所屋,大人屙得喊,小孩屙得哭!”
李礡农还善于以文会友,以文明志,以文为群众排忧解难。澧东乡十里村原属南民垸边缘,该垸又分为上下两垸。两垸交界处有一个土地庙。此庙本系上下两垸附近人民所共有,但是两地人民常起纷争,上垸人说庙产属上垸人所有,下垸人说庙产属下垸人所有。各执一词,争论不休,行将动武。其中有和事者,出邀两地代表,驰奔李府,请求礡嗲公平解决。李礡农中堂危坐,神态安详地说:“我给你们土地庙赐副对联吧,你们拿去贴上了再看。”于是援笔直书一联曰:“上下不分,惟求菩保两地子子孙孙万年富贵;和睦相处,但愿萨佑全境老老少少千秋平安。”语含双关,意境深远,遂使两地人民心悦诚服,相安无事,虔诚膜拜菩萨,一直香火鼎盛。
李礡农无论写文章,还是作对联,总是才思敏捷,独树一帜,而且善于思辩,将人引入“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意境,收到出人意料、回味无穷的效果。县城莲花庵的尼姑们在过春节前请李礡农写春联。李礡农铺开红纸,握起毛笔便写起来。上联写着“掰开两块”,下联写着“趁直一条”,摆在桌上喝茶去了。尼姑们和香客们看了,觉得语意含混,面面相觑。还有的人不知其解,想到不该想的地方去了。有个尼姑头儿给礡嗲敬了一根金堂烟,笑着说:“礡嗲,这么写起不便贴出来,实在有些丑人的,您看怎么办?”李礡农逗趣地说:“好办得很,我是写吃亏了休息一下,等到把你给的这支金堂烟抽完,给你们的对联加几个字就是。”说罢,便起身挥毫,在上联下面加了“禅堂门”,在下联下面加了“修行道”,便成了“掰开两块禅堂门;趁直一条修行道”的完整对联。大家看了无不称奇。
李礡农德才两全,福寿双至。他八十大寿的时候,他的儿媳孙媳们替他作了件花衣和一顶花帽,要他在寿堂里穿戴着和婆婆再行拜堂,以示庆贺。礡嗲记得幼年读书的时候,每当放学回家,就帮助家人耕作的情景,于是以幼年老年这两件事,自撰一副寿联,联云:“培祖贻,勤苦根基,书年年读,田年年耕,趁此年年光阴,一年一年晋八旬,客来同上八旬寿;作儿戏,红绿装扮,穿花花衣,戴花花帽,过这花花世界,几花几花到百岁,谁说世无百岁人。”这副对联情景交融,脍炙人口,养眼怡情,享誉乡里。
城头山视窗 | 编辑黄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