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是生的快乐
我曾经狂热地追过日本的深夜剧《孤独的美食家》,并乐此不疲地向周围每个人热烈推荐。客观地说,这部剧的剧情朴实到了单调的地步,每集大概就是一个中年大叔走了十分钟再吃了十分钟就完了。然而不知为什么,我对那个略孤僻很天真的大叔竟然格外地有共鸣,尤其是每一集片头那一大段挺拗口的台词:“不被世间和社会所束缚,幸福地填饱肚子的时候,短时间内变得随心所欲,变得‘自由’。谁也不打扰、毫不费神地吃东西的这种孤高行为,只有这种行为能够与现代人平等,能够最大程度得到治愈。”真是越想越有意思,简直到了念念不忘的地步。
一个白富美朋友曾对我说,她觉得自己更像是美食家而不是吃货,因为她一直追求吃的细腻吃的精致。而我却觉得自己恰恰相反:我是一个吃货,只是一个吃货而已。或者更精确一点,我是一个像《孤独的美食家》中的五郎大叔那样,所求极少,因而少有不快活的理由;吃饱是福,吃好则是意外惊喜。
于是想起《失恋33天》里黄小仙儿郁闷的感慨:一大半有怪癖的姑娘,那都是身后有人低姿态地在宠着她们,才能凸显她们的不凡与娇贵。我也曾经挑剔,海鲜不吃,肥肉不吃,讨厌所有的萝卜和大部分的豆子,不喜欢和肉丝一起炒的菜只喜欢全素的,尤其热爱豆制品。可是呢,再也没有人管我南瓜羹一定要削了皮放很多冰糖炖的烂烂的,没人替我把菜里的糖通通换成蜂蜜,没人三天两头炒廉价的咸菜豆干只因我爱吃,更没有人早早起床为我煎鸡蛋饼或烧番茄鸡蛋烩饭,或者煮我最最喜欢的湾仔码头的虾仁玉米水饺。可是现在的我,终于慢慢地变了,变得不再需要食物是完美的。隔夜的、摔烂的、减价的、垃圾的,很多时候照样可以吃得津津有味。
有句话是这样:要么旅行,要么读书,身体和灵魂,总有一个要在路上。如果化用一下,我的人生哲学大概可以这么说:要么吃东西,要么读书,胃和大脑,总有一个要充实着。食物慢慢填满胃的快感与文字慢慢填满大脑的感觉极相似,那是只觉此生无憾的满足和幸福;过程也相似,食物也有吃过的,没尝过的,喜欢的,一般的,有名的,简陋的种种种种,书不也一样?
个人觉得对此哲学执行最彻底的莫过于自诩为“美食工作者”的殳俏。她的文字一直断断续续地看,从《人和食物是平等的》、《吃,吃的笑》、《煮妇日记》,到散落在各种报刊杂志的专栏文章,甚至她翻译的安伯托艾柯的《带着鲑鱼去旅行》,一直在看,一直有惊喜。她的文笔天然一股俏皮,让人除了大段大段摘抄然后叹一声妙极之外,真真就找不出应对的方法了。
殳俏的小说很冷,但她的随笔够热,饱满的都是对于食物近乎虔诚的感激。不记得是《那些男孩教我的事》还是其他什么文章里,有看到说蔡康永看别人,是那种像小孩子或外星人一样的,不会觉得是好或是坏,只会默默叹一声“啊,原来还有这样的人啊,原来别人是这样生活的啊”的人。我总觉得殳俏对待食物亦是这样,没有犀利的批判,没有固执的厌恶,没有歧视没有偏见,有的只是满足的一声感慨和细细折叠收藏的回忆;尤其是好吃的食物,简直是爱不释手、小心翼翼,全然孩子般的单纯美好。如她自己所说:“只有那些从幼齿的挑食中走出来的人才会成长为友善而不做作的真正爱吃者,因为他一定更宽容,也更易于体谅。”
我一直在努力,努力在用这样平等的态度对待食物,努力也成为一个宽容、体谅的小主妇。吃是一件快乐的事情,无关对象,单纯这个充实自己的动作,就已让人满心欢喜。我只是喜欢这样的吃而已。
萧伯纳曾经说过:“没有哪一种热爱比对食物的热爱更真挚。”而标题“吃是生的快乐”则是日本作家池波正太郎的话。日本不仅有《孤独的美食家》、《料理仙姬》、《街角洋果子店》之流又好看又好吃的影视作品,作家中爱吃的也是一抓一把——嗜吃怀石料理的川端康成,大爱鲑鱼沙拉和蘑菇野菌奶油烩饭的大佛次郎,热爱温泉清酒小菜的柳美里等等等等。我一向偏爱日本的食物,觉得那自有天然去雕饰的一股诗意盎然。不禁又联想到曹文轩读川端康成的时候写到“物哀”和“风雅”,说这两个概念“鼎力支撑了日本的美学殿堂”。或许我是与日本人出了名的多愁善感太有共鸣,单单是读那些个文字,已让人牵肠挂肚悠然神往。所以殳俏也是在日本留的学,果然呢,英雄所见略同。
扯远了。说来说去,我只是割舍不下吃这一快乐幸福的行为。开心的时候,想吃东西;成功的时候,想吃东西;难过的时候,想吃东西;空虚的时候,更是要吃东西。吃是生的快乐,是生命的丰盛,是生活的绚烂,是我最初和最后的Neverla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