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23】回忆的人

我们感兴趣的是我们的宿命,而非什么“之后”、“之前”。

——题记

无论你相信与否,我们终将成为回忆的人以及他人回忆中的我。

我所写的所有文字,刻意的去说,其实都是在回忆里完成的。

回忆是残酷的,这是我要强调的。快乐的短暂让每一个疲惫的人睡意朦胧,醒来陷入了深沉的回忆里。

我想说的话很多很多,我未说出口的也有很多很多。因为那么多的话不知从何说起。所以我变得沉默,直到我成了似是而非的哑巴,回忆着似曾相识的一切故事,包含着我臆想的与错过的,经历的与梦到的……

总之,似曾相识是个可怕的词汇。就在这细小的缝隙里,我的情感一拥而入,杂乱无章,千头万绪。

最可怕的是将这个词置于过去与未来的假想中去,如此,瞬间我就被迫老了很多,甚至一恍如烟,我便濒临了死亡。

我闭眼的一瞬,似曾相识的记忆又一次莅临。你的爱恋与我的勇气消失殆尽。我的记忆被压缩成一个黑点,瞬间爆炸。此时,恭喜你啊,你……终于死掉了……

换个例子,主题不变:

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夜晚,同样的人与同样的我。对面的高楼里亮着三盏灯。突然熄灭了一盏。他熬不住了。可我算是熬到胜利了吗?

其余两盏随即也灭了,于此,我一个人面对了整个黑暗的大楼,像是周围的人都死了一样。

突然的,我想起了牛奶还在微波炉里,跑去一看,已经凉了。我专注了这夜色太久。

再次加热时,这夜里的光亮竟然是微波炉里的光亮,我看花了眼。

岁月一眨,我每喝一口都是那么的缓慢,小心谨慎。

我想让此夜不明,我想让此刻永恒,我想的是在多年以后的某个瞬间是否还会想起此夜?这个瞬间的那个时候,我的父母早已死了很久很久很久了。那时,妻子已经离开很久很久很久了。于是我起身再次在新的一台微波炉热新的牛奶,也如此夜。

那时,有人一定偶尔会翻到此页,记住这遥远的人儿啊,我已经离开很久很久了。你微笑了吧遥远的姑娘儿啊,我已经是死了很久很久的死人了啊。此刻我的笔下是我的泪水,彼时的你或者受到了情感或者生活的挫折啊,看着这行字的你啊,我们一定都会忘记曾经我们说过的话的。

我此刻的记忆犹新不代表什么?永恒的也唯有这回忆。回忆里你与你回忆里的我。

但等我也死了很久很久后,回忆也就没了。我从此对这个世界意义也就一丝不剩了。你就像那被莫名踩死的蚂蚁一样,永归虚无……

亲爱的你们啊,你我该为谁哭泣呢?

钟声响起,加缪说:“无论你是否怀疑,我们感兴趣的永远是我的宿命。”

是啊,命运啊,我每次认真地凝视,却抵不上我无精打采地旁观。我听到了一个声音,和缓而温柔。她在询问我有关人生第一场梦到的事情。我欣喜地倾听,但我听不清楚:

“与我喝杯酒吧?”

“不,我不想去!”

“哦,那我也不去了。”

瞬间,谈话又归于沉默、静止、冻结,而后便是长久的孤独。

回忆里我如果那时去了呢?也许呢?结果会有所不同吗?我只记得,初次见面时,我们都说了同样一句话:“你的声音真好听!”

啊,我匆忙地于深夜结束了繁重的工作,想起了明天就是漫长的假期了。但我还是定上了表铃,于清晨清脆地响起。我猛然地起身,不知不觉中我已经老了。

每一天都是假期,我在漫长的沉睡中度过了每一天。曾经与我通信的姑娘早已经远去,曾经与我一起玩耍的孩子们有好多已经入土为安,曾经所有的无知与悸动都成了回忆,于此深夜一遍遍地梦着,醒来,接着梦,接着醒,直到天明。

我茫然地坐在椅子上,世界又陌生了,我也被遗忘了。

天固执地要下雨,人固执地要离去。陪伴是奢侈的,唯一庆幸的是,我可能活了很久。但每天都过着方生方死的生活。

年华已经散尽,你终究成了他人回忆里的人。当祭奠你的人也死去,你终究成了被世界埋葬的人,终究成了死了很久的死人。你,终于被被世界抹平了,但你执拗地挣扎着:

多年以后,谁还在回忆你呢?

即使模糊的记得,谁还会带着微笑呢?

你成了一个冰冷的符号。没有谁有空闲愿意了解你的故事。

上帝睡了好久好久,有人吼过他死了,他就装睡了好久。有人吼他又活了时,他假装没听见。当人类再次呼喊他时,他已经是睡了很久的上帝了。装睡到最后变的真的睡着了。上帝向人间表示抱歉,而人间早已经换了一批人,听不懂上帝的歉意,以为上帝在嘲讽。于是,又有人吼他死了。这时的上帝直接沉睡。

上帝与人类总不在一个节奏上,你说的时候,他在睡觉;他说的时候,你在睡觉。最后,双方都沉默了,都在睡觉。互相展示着疲惫,声称要把话语权交给对方。可是,多少年过去了,他们一人睡一张双人床,僵持着,谁也不肯让步,谁也不肯拥抱谁。

上帝睡到瘫软,人类争斗到天明,只为一个所谓的话语权。但最后一切的解释权却莫名其妙的砸到了那个自称为上帝代言人的口中。余下的人感觉自己被玩弄了。于是新一轮的战争开始了。惨烈到人类开始怀疑自己的存在和在这个世界上的真实性,侥幸存活下来的人终生都在痛苦的回忆中受活。

人类更不再皈依上帝,人类开始了无所适从地游荡,痛苦而艰难。当人开始回忆为什么的时候,人类不可救药的陷入了自己到底该情归何处的质问中。最终,人类的选择走向了各种极端,而陷入回忆的人是最温和的反抗了。

我们总感觉现世的人生没有死亡精彩。梵高死了,他的画却被拍卖出了惊世高价。卡夫卡死了,他的小说被奉为现代派的圭臬……

我总觉得这些故事哪里不对?

我们应该像毕加索一样,生前就能看到自己的画进入卢浮宫。我们应该像拿破仑一样令自己的人生风云诡谲。

可是这也感觉不对啊?

我们想着要像很多人的一生,却终究活得不像自己。

我们活成了他人的半个影子,竹篮打水的寓言总在自己人生的线路前方等着。

情归何处的质问里至少我们还有情,而在离去与归来如此短暂的巡回里,我们变得无情与冷漠,最可怕的是,它们却又是那么的动人。冷漠的动人,这是最使我无能为力的。

之于我,可以把那回忆放置在角落很久很久,直到它腐烂发臭引起了我不得不注意它的程度。我摊开它,气味使我昏厥。而也就在此时,闸门洞开,一发不可收拾。

我质疑完了所有古今中外的问题却得不到一丝一毫令我欣慰的答案。人间万分的苦痛,真的也就不过如此了。

回忆摧毁了行动力,抑制了想象,扰乱了思维。

我们停在原地,或沉默不语,或好为人师。

我们遇到了一个人故事,倾听——了解——同情,然后换下一个,直到这个世界以相反的方向了解我们:同情——了解——倾听,然后它换下一个。这二者的区别是,世界用不着回忆,他在看一出出戏剧。如果你不值得同情,他不会倾听。可是哪一个人不值得被同情呢?所以世界会倾听所有人,那结果就是谁也没有听。要听的太多,你凭什么认为你就更比别人需要更多的同情呢?

那我们的同情呢?我们不可救药地陷入了同情的魔咒里:

你所回忆的你的生活值得我同情,但与我而言,似乎关系不大。于是,我们就成了他人眼中不可理解的地狱里的魔鬼,隔阂便在此刻盛装降临了。然后你该生生,我该死死。世界它自顾自地游荡。终于,我们拥有了挥之不去的记忆,终于这记忆深刻到了我们情难自已的程度。

此刻,我该简单地描述一下我所在的回忆的地方,这是一家书店里的咖啡馆,很小的空间里人来人往。书架上摆着千百种滋味的书籍吸引着与之气质相投的读者。

大多数的书籍会寂寂无闻的,这需要漫长的时间去发掘:作家——死亡——作品。

这个三角关系是对所有艺术家来说都走火入魔的,不在少数的作家痴恋着死亡,想象着自己死亡后的境遇里必然会有人回忆与理解。为了这虚无缥缈的相遇,不在少数的作家开始迷恋“死亡叙事”这样的主题——时空极其不协调与对等——来将现在的自己与未来的自己撕开,妄图通过虚无漂漂的回忆过去来确定未来的模样。

但无论如何,可以肯定是这是一种悲哀。相当于你问梵高你为啥要画画,你问卡夫卡为啥要写作一样。答案在不同的时空中是不同的,但你有幸与他们如果同时代而活侥幸询问到了答案,答案一定也是悲观的——他们把自己的辉煌留在了后来他人偶然的发现与偶然的回忆里。

我环顾四周,每一个陌生的读者都试图偶然与曾经的作家说几句话,我略过他们时和略过未来的他们时是不一样的。一种复杂的情绪就在蒸腾,烦躁的我快速穿过嘈杂的人群向一处阴影处奔去。

回忆在嘈杂处与在安静处哪一处更能激发我回忆的情绪与想象?

在静谧的夜晚我仿佛置身于嘈杂的闹市街头,在那些叽叽喳喳的街头我又多少次地闪回了我那静谧的夜。这样的连接正与无聊的日子或者忙碌的日子一样艰难,日子过的快点你想慢下来,日子慢点时候你希望时间快点,人类从古至今经久不衰地寻找一个平衡点,就像生与死很难平衡一样,幻想的长寿带不来任何欣喜,我们有的只有失落与哀鸣。

所以在一片激情惨败的废墟里,时间那么短暂,我还没来及逃跑就已经瘫软在地。目光凝视着这满地的废墟,我需要思考下一秒谁会来杀死我,而我怎么样拒绝他杀我。这是一场关乎生死的争辩,胜负就是生与死。

我需要借助一个电影镜头来说明:

废墟的楼道里,两军激烈的炮火后便短兵相接。一个高大的男人和瘦弱的男人肉搏。他们旗鼓相当。一个趔趄,前者压制了后者,右手的短刀被后者用左手撑住,只见这把刀以极其缓慢的速度插进了后者的心脏。这个男人亲眼看着一把刀子插入了自己的心脏。

这是一个不是你死就是我死的镜头,相信这样的镜头在每一场战争中都无数次的在重播。而那个瘦弱的男人在死亡前的最后一刻力竭了,他想的最后一个问题必定不是哲学的,而是我为什么没有他的力量大?

一个高大的人与一个瘦弱的人的生死之战,如果是一个高大的人与一个威猛的人的生死之战,我们的同情感会降低。如果是一个高大的人与一个女人或者一个孩子的生死之战,我们的同情感会达到峰值。这样一思维,我们意识到了瘦男人处在了女人与威猛男人之间,他的死博得的我们的同情是最不伦不类的。

我们用一个中等的同情祭奠了那个瘦男人的死亡。于此,我们会用大量的中等同情来抵消现实中很多的不公平、不正义的事情。我们用最温和的眼泪去祭奠了每一个死去的人,这就是激情的废墟。

换句话说,这就是那若有若无的同情感。

很多时候,我承认这种祭奠是一种哲学的生活观,但更多的时候,我也认为如此的生活不值得我赌上时间与生命去过活。但大部分情况下我又必须这样做,被迫、传统、规矩与礼节等等束缚了一个激情的我。

激情不分先后,而社会的礼节明确了先后的界限,阻隔了激情的到来。我们痛恨不起来,这是我们自己的选择,也可以说成是周遭逼迫我们如此选择。

总之当我们陷入了回忆的人之中,我们便难以激情地望向未来。确实曾无话不谈,现如今依然陌生的爱恋总叫人难以忍受。回忆久了,清晨,总在无比厌恶中艰难地爬起,等待着日落与天黑。

你明明知道,一句话就能挽留的过错而你却沉默不语,装成英雄主义,留在后来的回忆里慷慨激昂。

所以我哭了,为着未来继续着去哭。所以我又笑了,为着过去那处处值得我哭的回忆,于此刻,我像是那饥饿的旅人啊,在寻找一份我曾经的丢失。可惜啊,它找不到了,只留存在了记忆中,在那里自顾自的添光增彩。

每每翻忆往昔,总是心酸阵阵。并非有什么过错,也非遗憾什么,只是因为虚伪而处处洋装的深沉使我看着自己的背影而感到了阵阵凉意。

于此,我不过是言我所知,写我所忆。最终所有的记忆都会变得美好的,博尔赫斯是这么认为的,我且相信他的观点。不然,我还能怎样呢?



题记来源于法国作者阿尔贝加缪。



《置身于若有若无之间》

——“一切希望都存在于这若有若无之间。”


加缪说:“作家的一生不过是反复重新描述那几个最初的形象。”

我说:“这形象总是若有若无,似是而非,若隐若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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