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父亲 || 青青草(河北)
怀念父亲
文/青青草
编辑/落英小桥
父亲离开我们二十多年了,清明时节倍加思念。我再也不能为他做点什么了,只能用拙笔寄托我的哀思。
父亲 是一个普通的农民。他善良勤劳,知书达礼,颇受人尊重。他一生平凡却经历丰富。上世纪四十年代初他为了糊口逃荒到东北,在日本人开的工厂里做工。我叔叔因受不了日本人的压迫,抛下两岁的病女儿参加了八路军。我父亲不忍心遗弃这个双眼失明,重病缠身的孤儿,在日本人的驱驶下,展转千里,历尽千辛万苦才把她带回家,并给她治好了病。叔叔牺牲了,父亲对这个姪女视如己出,精心把她养育大。父亲曾被日本人抓劳工运到山西,幸亏遇到一个同乡当看守才把他放了回来。
人民公社成立后被推选为生产队队长 。他尽心尽力,妥善安排农活,合理分配劳力,做到人尽其用。他自己却挑重活、难活干。他是地道的庄稼把式,摇楼种地的行家里手。下种多少,入土深浅,行距间隔他掌握的恰到好处。种出的庄稼苗全苗壮,垄行笔直,稀稠合适,令人叹服,年轻人纷纷拜他为师。那时响应毛主席“水利是农业的命脉”的号召,大修水库,各个生产队都要义务派出民工。民工的生活很苦,常常吃不饱饭还要干重活。这个苦累差使他总是带头干。尽管自己也吃不饱,他还是要省下一点儿接济带去的年轻人。他事事处处为别人着想,赢得了众人的爱戴和信服,都无条件地服从他的安排和指挥,一百多人的生产队十几年从没有闹过大矛盾。人们都很体谅他,父亲岁数大了,生产队分的粮食扛起来有些吃力,在场的年轻人都会自觉地替他扛回家,并倒在房顶上凉晒。
父亲总是宽厚待人,就连买卖东西,他也从不狠劲儿地讨价还价。他常说:“和人共事我甘愿吃亏,吃点亏心里舒坦。”要是遇到了和他一样的人,在无奈的情况下他感觉自己沾光了,也总要找个机会把人情还回去。然而,他的吃亏也是有限度的。有一次和地邻发生纠纷,对方非要占我家两垄地。父亲不愿把事情闹疆,乡里乡亲的也不必斤斤计较。就是两垄地呗,穷富也不差这点,自己吃点亏让给他吧。谁知那人得便宜卖乖,竟对人说:“这地就是我们的,要不然他肯给我。”父亲一听气坏了,当机就到地里刨出地橛儿放回原处,拿着地锨站在地头等那人来决斗。那人自知理亏,再也没敢闹事儿了。为此,父亲总结出“让人输理”。他告戒我们不能无原则的忍让迁就,要有底线。
父亲这样为人处事,人们都愿意和他打交道,就连村子里在外面的工作人员和下乡干部也都愿意找他坐会儿,聊聊天或下盘象棋。对此,父亲很是得意,觉得别人瞧得起他。他也讲究起衣着了,常对我们说:“让我穿干净点儿,别像个赃老头儿。”在我月工资三十元时,花四十五元托人在西北留皮毛厂买了一件上等的狗皮桶子,在缝纫社为他做了一件纯衭呢带毛领的皮大衣。父亲穿上像个大干部,自豪得很。又给他买了毡帽、毡靴,寒冷的冬季,他暖在身上,也暖在心里。
我爷爷奶奶过世早,百岁的老奶奶就由父亲侍奉了。父亲对他的奶奶照顾的无微不至,想办法让他吃好穿暖。仁慈的老奶奶从不挑剔,不吃小灶。她无意间说江米粥好喝,父亲就来回一百多里路步行到邢台市里买江米,可是没有卖的,这成了他一生的遗憾。
父亲很温和,从没有和母亲吵过架,也没有大声喝斥过我们,还总是想法满足我们的愿望。妹妹想织毛衣没有毛衣针,他中午不休息头顶烈日跑到五里之外的修车铺要回几根旧辐条,磨成毛衣针。他一有空就给我们讲故事。大到“三国演义”、“水浒传”,小到“三字经”、“弟子规。”在我们眼里他什么都懂,我放磁带,他说是马连良唱的空城计。我说不知道“锁五龙”是什么戏,他说是单雄信的故事。他能从孔子一直讲到毛泽东。他不讲八卦,只讲正能量的故事。关羽的忠勇,诸葛的智慧,三娘教子中三娘的善良,锁璘囊中的好人好报…他用一个个生动故事启迪我们幼小的心灵,教我们怎样安身立命,为人处事。他还耐心地教我们打算盘,写毛笔字。他的早教也许是我们姐妹都比同龄人学习好的原因吧。我们的好成绩坚定了他不论自己多么艰苦也要供我们上学的决心。那个年代,女孩子很少上学。现在85岁的大姐是当时县里少有的几个上过中专的女孩子。父亲尽管开明,可他毕竟是旧社会过来的人,不能完全摆脱旧思想的束缚,还是狠下心来把我的一个妹妹留在家里了。现在家里人丁兴旺,他已有五世孙了。
无情的岁月,繁重的劳作,使一向要强,不愿麻烦人的父亲八十岁以后不得不躺在床上,要人伺候了。即使如此,他还是想着怎么样减轻我们的负担。他从不提任何要求,还尽量少喝水,少尿尿。我们看在眼里,疼在心上,想法哄着他多喝水,多吃饭。他对我买的小收音机爱不释手,因为他可以自己随意调台,随时听。他还嘱咐我,他走时,把收音机放到他的棺材里。不管春夏秋冬,天气好坏,每个周六我都要回去看他。我不愿老请假,只能坐末班车回家。
有一次,大雪纷飞,路滑,汽车开得很慢,下车后还要走四五里路。独自在茫茫雪夜里行走,真的好怕,好想遇到个人同行,可又怕遇到人。坑坑洼洼的路上不知摔了多少跟头才到家。己是晚上九点了,父母都睡了,他们嗔怪我大雪天不该回来。可我知道,病床上的父亲天天数着日子等我回来,今天不回来,至少还要等七天啊,我怎能忍心让疼爱我的父亲失望。夏天我钻到床底下,把床缝都扫干净,避免生跳蚤。我们姐妹几人的精心伺候,了却了父亲的一个心愿。他没有儿子,也没有听从别人的劝告领养一个儿子,而是把全部心血都倾注在几个女儿身上。我们要让他体会到,他的选择没有错,女儿也能养老。他的堂兄堂弟都有儿有女,却没他幸福,都对他说:“我是外看好,你是内里好。”这些话说得他心里暖暖的,他说:“我这辈子,值!"。父亲去世后,我们又风风光光地把他送走了。
我们亲爱的父亲,一定会含笑九泉的。
注:照片是父亲79岁时参观临城溶洞时照的,工作人员说他是参观者中最年长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