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草》作家影像:黑陶
作家简介
黑陶,1968年出生于苏、浙、皖三省交界处的一座烟火乡镇,1990年毕业于苏州大学,现居无锡。出版过散文集《夜晚灼烫》《泥与焰》《绿昼·黑陶散文》《漆蓝书简:被遮蔽的江南》《中国册页》《烧制汉语》、口述历史《二泉映月:十六位亲见者回忆阿炳》、诗集《寂火》等。
黑陶在家乡茶林间,2006年
郑骁锋(左)和黑陶,2012年
书写之时,时时想到、时时警醒自己的
是这样简短一句:汉字的镌刻。
——黑陶
1
评论和印象
用结实文字表达虚无之气
文|谢宗玉
最初接触黑陶的散文是在2001年,那些草根似的文字,居然被我嚼得别有滋味。后来碰巧本省有本杂志要我组稿,我当即向黑陶约了一组散文。但毕竟只有几千字,看得我实在不过瘾,而这一回,得了黑陶的散文集《泥与焰》,总算可以大快朵颐,填补藏在内心几年的黑陶文字之饥。
因为工作原因,《泥与焰》断断续续读了一个多月,在整个阅读过程中,我一直思考给黑陶散文定位,但苦于找不到一个具有足够概括力的词组。
“现象散文”。这是我头脑中最初冒出来的一个词。当代中国散文,几乎百分之九十以上,是叙事散文,在叙事的过程中溶于某类貌似深沉的情感,或者由事件本身得出一些地球人都知道的小哲理,看得人实在歪腻。而黑陶的散文,从一开始就摒弃了叙事的功能。换句话说,叙事不是黑陶关注的重点。黑陶的散文同样是对过往生活的回忆,但这种回忆重在雕刻出一种现象,一种原生态现象。那些过往的场景是如此顽固地保存在黑陶的脑海里,让黑陶有理由相信,那就是他隐蔽的精神食粮,就是对这些现象的反复回忆,使得他的内心一点点变得强大起来。而一个人的精神食粮也许能推而广之,适合于整个人类?基于这种考虑,黑陶开始了他与众不同的散文创作。
庞余亮(左)和黑陶,2006年
这种“现象散文”没有故事,没有主题,甚至没有主人公。仿佛是一道精神闪电,把黑陶幽暗记忆里的局部事物迅速照亮,黑陶通过电影蒙太奇的方法,把照亮的事物记录下来,最典型的是散文《洪水》,他几乎是用一种公文的形式,一二三四地把洪水淹浸的南方乡镇的某些细节条列出来。这些细节当然不是洪水乡镇的全部内容,却是黑陶头脑中记忆最深的。黑陶对自己的记忆似乎绝对放心,完全是信马由缰式的抒写,很多文字有着梦幻般的杂乱。黑陶就像一个拾捉萤虫的小孩,把局部细节的一点点光亮聚集起来,汇成南方的一个温暖人心的火球。
“气息散文”。这是我对黑陶散文的第二个概括。读多了黑陶的散文,才知道他不仅仅是要把一个个过往的生活场景表达出来,能够在记忆中存留下来的,绝对是过往生活仅存的硕果。问题是,这种硕果如果单纯地去记录,并不能成为“文学的硕果”,也不能成为大众的硕果(精神食粮)。黑陶显然意识了这一点,所以记叙现象只是他文章的一种表象,或者说一种形式,他的主要目的是借助现象的描写,来传达一种气息,一种人类共有的气息。换句话说,黑陶注重的不是这些事物本身,而是物质所散发出来的气息、光影、喻意、镜像和玄机。黑陶的目的显然达到了,他用自己盘根错节、葳蕤茂盛的文字,形成了一个个韵味独具的气场。这些气场,就像一个个磁场,让读者恍惚之间就深陷进去了,再借助黑陶文字中的吴越草木人事,迅速复苏自己往事的种种记忆,精神愉悦和精神怀恋从而产生,由此还会带来人类彼此的情感升华和精神通感。这正是文学魅力之所在。《瓦尔登湖》就是通过对远离人烟的生活的平静记叙,形成一种雅致的气脉,以唤醒人类对过往生活的整体记忆,从而达到一种精神上的熏陶功效。
在仓颉墓旁,2014年
可这并不是诗人黑陶的终极目标,借对现象的描叙来传达一种气息,很多作家都能做到。黑陶散文独一无二的魅力在于他借助文字的气息,形成了一种幻象。就像虚无的水气最后凝聚成白云;就像魔瓶里飘荡出来的烟云,越来越浓,越来越厚,最后幻成了一个能够对渔父说话的魔头。“气象散文”。这是我对黑陶散文的第三个定义。
气还是那股气,而“象”却不是表象中的“象”了,而是“大象无形”中的“象”。一种精神上的幻象。当把《泥与焰》读到最后,黑陶文字中的气息逐渐变浓,浓到形成了一种近乎宗教中的“大象”,这种“大象”改变了我头脑中已有的吴越印象。我平生仅仅只去过一次江南,对江南的印象几乎都源自于婉约的宋词、清丽的元曲和淡雅的明清笔记。小山小水,小文人小情怀,这就是江南。我仿佛完全忘却了当初吴越那些悲歌之士。而现在阅读黑陶的散文,让我的头脑突然长出了崭新的吴越印象。“充沛雪白的河流、大海、灵异茁壮的植物、吹可断发的青铜剑器、烫血、星辰和大地的神话、强大而高蹈的灵魂、无穷无尽的想想力、火焰和泥士的手工艺、夜晚旺盛生长的汉字诗篇”,这时一齐在吴越之地聚首。作家刘烨园说黑陶的语言“生来就有亚马逊丛林的气质”,这是非常恰当的。而事实上,这种亚马逊丛林的气质也是黑陶意象中的种种气质,这种包容、大气、葳蕤、无法估测的气质,也正是自春秋以来局部江南人的气质,从勾践、夫差、范蠡、屈原、辛弃疾、文天祥到上世纪二三十年代的鉴湖女侠秋瑾,都是属于这类气质,他们的文风有别于自宋元以来所形成的那些靡妩之音,都有着玄冥剑般的厚重、大气、灵异。黑陶靠自己的文字和文字中形成的气象与他们成功嫁接。黑陶的散文几乎改写了吴越物种和局部生活的历史。
新散文合影,2005年
黑陶散文独特气象的形成,文字当然帮忙了他最大的忙。如果说轻灵、温润、柔婉的鲍尔吉·原野是北方文坛的异数,那么饱满、诡秘、粗壮、激烈、昂扬的黑陶则南方文坛的异数。黑陶的文字显然不是最好的,却是我至今为止看到的最有力文字的一种。这种大量定语前置的句式居然能散发如此魅力,是我怎么也想不通的。不顺从的文字就像是纤维发达的粗藤,捏在了黑陶“青筋暴露的有力的大手”中,要怎么扭就怎么扭,居然成了一只“活灵活现的异蛇”。黑陶甚至不按牌理出牌,许多句子连语法都不顾及,思维所到之处,便是笔触所到之处。这跟苏东坡形容文字如“汩汩奔涌的山泉”是何其相似乃尔。用“野蛮无礼、横冲直撞”两词形容黑陶语言中的某些特征,是一点也不过分。而写诗的黑陶的散文语言还处处闪烁着诗性特质,乐于用奇险方式来表达。哪怕是最粗俗、最日常的生活,黑陶也能找到独一无二的叙述视角。这对普通读者,无疑会构成一种阅读挑战。这既是黑陶有别于其他散文家的优点,也将是阻碍他与普通读者沟通的缺点。
现在,我得说说黑陶掩藏在字里行间的情怀了。与黑陶无所不包的文字相比,黑陶还有一颗包容一切的心灵。清贫而粗陋的日子,并没有构成黑陶对过去生活否定和怀疑的理由,《泥与焰》整本书里都没有感伤的痕迹,相反,却处处充满了温馨、豁达、从容、葱茏和乐天安命的情怀。对书中提到的任何一种形式的生活,黑陶都充满了热爱之心,哪怕是最苦难的记忆,黑陶也拈花含笑般地包容了。黑陶的这种大情怀显然凌驾在文字之上,并始终左右着文字去叙述、去铺陈。正因为这样,黑陶的散文从一开始就脱离了小忧小愁、小思小想、小情感、小哲理,而处处彰显着人类的终极情感和终极关怀。
黑陶的这种大情怀是如何形成的,我一直试图找出些蛛丝马迹来,但通读《泥与焰》,我都没有找到。只在《像夜晚一般狰狞的粉尘》一文中,我似乎有所发觉。在这篇散文中,黑陶记叙了自己母亲“开碾砣”的工作过程。一天将八吨巨石送进机器中粉碎、包装、码好。黑陶在散文的最后是这样描叙的:“巨大的将人彻底淹没的噪音。像夜晚一般飞舞狰狞的漫屋粉尘。被呛人粉尘自头至脚蒙住只露出两只眼睛看送饭的我的白色母亲。生涯里的这些声音和影像,深深地,烙着,我的记忆。”也许就是这种记忆造就了黑陶强健的神经,和一颗不易感伤的心。当然,被黑陶反复描叙的泥与焰的火红生活,也在记忆中的暗处塑造了黑陶那颗敏感、通透和坚强的心灵。
尽管我无法给黑陶的散文来一个准确的定位,但有一点很明显,黑陶的散文已为南方文学开辟了一个崭新的领域。这个独特的领域甚至是其他人所无法“侵入”的。这几年我看到好些年轻的作家在模仿黑陶,但都没有成功。黑陶悲悯的大情怀、葳蕤的文字群和灵异的大气象,三位一体,密不可分,是任何人都无法复制的。
书影
match
南方写作
——读黑陶
文|马叙
我一直在考虑一个词:南方写作。前年看到黑陶的散文时,我又想起了这个词:南方写作。《泥与焰》,这是一出来就让去我注意着的文本。一路走下去,一路看到的是他的那些灼热的南方词汇。
黑陶的所有文字都几乎立足于南方的意象,而这些意象,在黑陶的文字里,一如闷热的夏夜,流动缓慢,显得粘稠。短句营造出了具有重量感的空间,南方原本柔软的意象,在黑陶的文字中显得硬砺和尖锐。读黑陶,我有如走在鲨鱼腹部的深处,感觉到血液的坚定粘稠的流动,感受着来自对象体内的生命的惶惑和律动,感受着来自自然深处的那种气息。
在黑陶的文字里,对象的空间不断地被意象挤压着。后一个意象紧压着前一个意象,再后一个意象又紧压着这个意象,如此叠压,使得空间的密度聚然增加,而我同时看到的,还有句子本身所具有的那种密度。有时带有梦呓性质的词语,更会让我联想到原自江南的黑暗中的巫术。
我激赏黑陶对江南传统“美”的意象的解构,在黑陶的文字中,我看到的更多的是蜂拥而来的具有强烈激情倾向的意象,这些意象恰恰是对江南的传统的“美”的对立和解构。在这些黑陶写下的意象中,具有了一种散文的原点的意义。我曾在《老生常谈和枯燥的混乱的文字》一文中,提到:“现在的所谓的新散文,非常需要重新界定美的概念,即需要一种泛美精神来审视新散文的确立。”我以为黑陶的文字即是我所说的泛美。这种泛美是激情的、混乱的、原生的,同时,它是对抗传统的美所产生的。《泥与焰》,黑陶的这些系列文字,毫无疑问,已是南方写作中最为优秀的篇章之一。
黑陶在雅鲁藏布江边,2008年
在中国深处
文|陆梅
黑陶是我认识的作家当中甚为低调的一个。他诗歌出道,又写散文,诗、文在圈内都颇有声名。但他似乎并不介入这个主义那个圈,也疏于与文坛朋辈交道。倒是在乡野民间,他遇到一个个重情重义的朋友,印象深刻,写进书中。
《中国册页》,是黑陶继《漆蓝书简》后新推的又一部行走书。盈手一握的小开本,硬封皮、轻型纸,书页之间疏密有致。书封上印着一行字:“这一册书,是我,一个中国人,自由地潜游于祖国深处的汉字呈现。”
熟稔黑陶的朋友都会心,这就是写作的黑陶:强烈的个人表达;对行走僻野乡间的孜孜以求;迷恋汉字,更愿意以古老的心态,凝视和专注,远远地、一个人,沉醉、感受、汲取。
《中国册页》延续了黑陶在《漆蓝书简》里,对被遮蔽的江南、一个个乡村小镇的亲历体验和个人视角的呈示,但是《中国册页》更阔大丰厚——不单是地理空间,“宏观壮丽的山河风景,微观生动的音容神貌; 深邃的往昔的历史,灼热而又复杂的当代现实——它们强大的力量,交融着我个人目光和心灵的贪婪迫切,让我随时停下来,长久凝视”。书后“跋”里,作者如是回溯。
我读黑陶,感动于他亲近大地、走进“最深浓的人世”的写作姿态。“大地对我们的教诲胜过所有的书本。”他曾援引法国作家圣埃克苏佩里的话为《漆蓝书简》题记。在《中国册页》里,他走得更深、更远。中国广阔的空间,很多我们一辈子都不可能走到(甚或不愿走到)的僻野之地,黑陶背着简单行囊,说出发就出发了。不讲求交通工具,累了就在长途汽车站的椅凳上躺一会,住简单旅店,有时就住农家……潜游于中国深处,观光和猎奇与他无关。
黑陶在五台山,2009年
他就是深浓人世的一部分。融入其中,时时又惊醒着。那些我们视而不见、常常又厌烦了的喧腾市井,俗世生活的嘈杂、陋旧,疲乏和沉闷,生猛和裸露,震耳欲聋喧天响的商业电声……黑陶一一收于笔下。几近照相机和收录机,可又完全是他的视角呈现。滤去了一切浮华和泡沫,直接袒露内里。不管这内里光鲜还是丑陋,幽暗还是亮堂。这就难能可贵了——放在时间的长河里,黑陶的一次次行走和书写,就是探进中国纵深,在场和亲历,追寻和记录,敬畏并领受。历史,就是这一截一截的时间的切片。
然而还是有择取。这也是黑陶与他者的迥异。黑陶的行走,看见了什么呢?“偏僻的山野之中,斯文在兹,这是何等的动人,何等的气度!银生古城,因为巍然于城中高处的此一文庙的存在,让人感受到它的血脉和根基,它的目力和胸襟,它的不言的骄傲和沉默的威仪。”(《银生城》)“暮色时分,我们无意中进入一座山间田野里的村庄。村口石桥旁突然显现的这株数百年的老桂,令我肃然而惊。”(《阴野》)“……恍惚中,我仿佛看见时光深处无数木质的汉字,正从古镇的四面八方朝我涌来,像无数张开的嘴,正发出一股无声的、冷嗖嗖的呼啸。”(《汉字闪耀的镇》)“因为这雨,我所置身的这座正午县城,虽然喧杂沸腾,但仍然,有着原始的、农业的,一种清新。”(《县城:雨、声》)……
再千篇一律的街巷,再热气腾腾的尘嚣,再习见的嘈杂和陋旧,黑陶总能够看见微弱、却使他心动的内容,总能够懂得并领受天地自然的勃勃生机,甚而被“拂面而来的夹杂山中清味的人文之气”击中、感染。黑陶的行走和看见,交织着一个优秀写作者的基本特征——向内的个人思路,敏锐的感知,来自内心深处的生存体验,深刻的地理感和强烈的个人性。
黑陶曾在《文学报》和《西湖》杂志开过一个专栏:“烧制汉语”,和《漆蓝书简》的“漆蓝”一样,“烧制汉语”也是黑陶发明的个人语词。他对汉字词语的敏锐、标新和突破很是自觉。好友、作家阿福借诗人张枣之语评价:“这是对发明语言的迷恋。”在黑陶的散文天地里,充满了组合、拆散、拼装、差异、重现……充分地呈现汉语独有的魅力和表现力。
黑陶自己看他的写作:“书写之时,时时想到、时时警醒自己的,是这样简短一句:汉字的镌刻。”
黑陶和父母合影,2014年
2
创作谈
节选自 《 烧制汉语》
■ 巨大背景
即使是写极其微小的对象,心中也要有巨大背景。纵贯的历史的背景。物质和精神的背景。人类、地球和宇宙的背景。这样,你所落墨的对象,即使微小,本质也是巨大的,富有力量的。
■ 一个汉语作家的“写”
谁在写?个人。我。
用什么写?汉字。
写什么?写作资源。人的内在和人的外在。
怎么写?写法。技术。
优秀的写,是什么样的?形式。内涵。
■ 气感强烈
“吾文如万斛泉源,不择地皆可出。”
东坡先生此语,给予我以强烈气感。
■ 因为敬惜,所以有涌流的回馈
汲饮汉语之美。
是的,汲饮。汉语之美是甘凉丰沛的山泉,可以汲——饮。
每一个汉字,追溯其源头,都充满山河的气息,植物的气息,星辰的气息。
汉字是纷繁世界象形的转述和凝定。色彩、音响、动作、情感,都涵纳于简洁的笔画之中。
拥有汉字,感觉幸福。
想到中国古老的传统:敬惜字纸。
因为敬惜,所以有涌流的回馈。
(右起) 塞壬、李振南、东君、周亚、赵荔红、庞培、黑陶
■ 苏东坡和辛弃疾
苏东坡写过《赤壁怀古》,辛弃疾写过《赤壁》。由此同一题材,很容易看出两人之异。
东坡此词结尾是:“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
稼轩此词结尾是:“望中矶岸赤,直下江涛白。半夜一声长啸,悲天地,为予窄。”
“悲天地,为予窄”——英雄困顿无路,稼轩硬顶硬撞,这是典型的外家拳法;“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面对现实压迫,东坡则如太极高手,轻轻侧身一捋,迎面撞击而来的强大力量便顷刻化解。东坡从来是人生问题的化解高手。
■ 4000个汉字,一个汉语作家的全部
《说文解字》收汉字9353个;《康熙字典》收汉字47035个。
有人做过这样的统计——
《周易》全书18437字(不含标点,下同),用字量1257字;
《老子》全书5635字,用字量816字;
《论语》全书16114字,用字量1365字;
《孙子兵法》全书6150字,用字量768字;
《孟子》全书37244字,用字量1897字;
《庄子》全书67495字,用字量2925字;
《淮南子》全书132932字,用字量3904字;
《史记》全书580171字,用字量4832字;
《红楼梦》全书729636字,用字量4426字;
李白994首7.7万字的诗文里,用字量3560字;
杜甫1500余首诗作,用字量4350字;
白居易3000余首诗共18万字,用字量4600字;
《毛泽东选集》1—4卷,66万字,用字量2891字;
《孙中山全集》,用字量2673字。
国家有关部门公布的常用汉字数量是3500个。
看来,4000个汉字,就是一个汉语作家的全部。如此公平,都是4000个汉字,就看你创造出怎样的世界。
■ 写作无尽
写作资源应该是无穷无尽的。“世界就是一部大书”,可以打开各个“节点”。“节点”在纵向和横向上都是无穷无尽的,而且,每一个“节点”,展开后都是一个巨大王国。写作,因此可以永远,没有结束。
沈天鸿和黑陶,2015年
■ “一整套的个人风格”
字——句——标点——段落——章节——文章——书籍。“一整套的个人风格”。
■ 毁和誉
即使是伟大作品,阅读后的分歧也是如此之大。
譬如针对乔伊斯的《尤利西斯》,福克纳至为推崇:“应当像识字不多的浸礼会传教士看《旧约》一样,要心怀一片至诚。”而博尔赫斯则宣称:“我认为《尤利西斯》是乔伊斯的一个失败。读他的书,我们只能看到人物的细枝末节,但是,却无法认识这些人物。”
评论任何一个对象,毁和誉总是互相伴随。所以,一个作家的写作,听从自己的内心就已足够。
■ 判断分明
一个作家的信念、操守、沉默的力量以及内心对理想的执着与捍卫,在真正的读者那里,很容易判断得到。
同理,某些写作者满溢的自骄、拙劣的花样、虚弱的内心以及油彩涂抹的表情,无论怎样掩藏,也如在广天化日之下表演,令人失笑。
■ 语言变化如此巨大
对抗通用的公共语言,寻找属于个人的独特语言。
从《论语》,到《水浒》,再到当代汉语文学,虽然仍是那数千个汉字,但显而易见,语言的变化,是巨大的。
■ 向往
向往伟大的自由、从容与举重若轻。
■ 错误和正确
“尤其是在精神领域内……看上去似乎是错误的道路,则往往是最正确的。”瓦·康定斯基说。
■ 对抗
语言风格之一种:跳跃、断裂、破碎、局促。
■ 半埋于泥尘之中的铜雕
当代汉语的境遇:犹如半埋于泥尘之中的铜雕。
写作者的使命之一,是让每一个汉字充分显露出它的能量,包括气息、色泽、味道、质感。不,不仅是让其显露,甚至还要赋予。
■ 毛泽东的“俯视”
毛泽东热爱“俯视”。他有自己内在的独特视点。如:“山舞银蛇,原驰蜡象”;“苍山如海,残阳如血”;“五岭逶迤腾细浪,乌蒙磅礴走泥丸”;“万山红遍,层林尽染”;等等。
毛泽东“形象思维”的特征是:大,宏观,气吞千古。确实超迈常人。
■ 曹操英雄观
曹操与刘备“盘置青梅,一樽煮酒”。二人对坐饮酒之时,曹操遍议天下英雄,所述英雄观我印象深刻。曹操云:“夫英雄者,胸怀大志,腹有良谋,有包藏宇宙之机,吞吐天下之志者也。”
做文学者,亦当有此英雄心。
(左起)玄武、黑陶、阿贝尔、耿立、楚些合影,2016年
黑陶在楠溪江畔,2009年
东君(右)和黑陶,2017年
谢大光先生(左)和黑陶,2014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