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杨建营/请让我听听你心跳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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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青一回到家里,就会像一个小学生面对老师一样央求妻子:“亲爱的,请让我听听你心跳的声音,好吗?”妻子总会笑吟吟地像母亲一样把他搂在怀里。艾青一米六不到的个子,在一米七的妻子面前还真像一个孩子。妻子给他说过几次:“当我想你的时候,心就会痛。”只见艾青把一只耳朵紧贴着妻子的胸口,聆听她心跳的声音。咚,咚,咚,轻柔但有力,像鼓点。艾青说:“我听见了,你的心说,我不会再痛了,我很健康。”
艾青家里很穷,倒插门到了女方家里。妻子与孪生妹妹父母早亡,二人相依为命。艾青为了让她们过上好日子,常年在南方打工,一年顶多回家两次。挣的钱不多,日子难免清贫,可他却喜欢读诗写诗。
有一天,秋已经深得快看见雪花了。艾青看见北风正吹拂着门前的苇丛,就拿起一本诗集,把妻子拉到窗前,说:“闭上眼睛。”妻子便把眼睛闭上了。他拉长声音读了一句外国人写的诗:“贫穷而听着风声也是好的。”
这时,妻子的孪生妹妹进来了,看见这一幕,撇嘴道:“一对神经病。”妹妹从内心瞧不起这个姐夫,嫌他没本事,呆头呆脑的,甚至觉得姐姐看上他真是瞎了眼。但看他和姐姐恩恩爱爱的样子,觉得又好笑,又羡慕。
妹妹患有先天性心脏病,走路一快,心跳就会猛然加快。一干体力活,就难受得要命。尽管跟一个残疾人差不多,可她对爱情依然充满憧憬,盼望着一个高富帅的郎君爱他、娶她,甚至还幻想着有人将心捐给她。当她这样憧憬未来的时候,就会叫道:“姐姐快来,你听听我的心跳得多高,快要从我的口中飞出来了,就要飞到天上去了。”姐姐就会立刻过来伏在她的胸前听一会儿,然后安慰妹妹说:“好妹妹,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可是,眼看着妹妹到了二十七八岁,仍没有遇到高富帅的白马王子,后来竟嫁给了村西一个打煤窑的暴发户,过上了养尊处优的生活。
妻子有了身孕,可艾青又要去南方,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妻子。临行前,他说:“下次回来就不走了,我要永远陪伴着你。”一旁的妻妹说:“我老公说了,等你回来,就在矿上给你找个好差事。”
旅途中,艾青觉得思念犹如能够松紧的神奇的细丝牵扯着他和妻子的心。可是,造化弄人。他刚下火车,家中就传来了噩耗:妻子猝死于一场车祸。
等艾青回到家里,妻子已经化为一捧骨灰,可妻子的心却在妻妹的胸腔内跳动着。他伤心欲绝,一天又一天,从早到晚捧着妻子的骨灰盒哭泣。艾青多想像往日那样央求她:“亲爱的,请让我听听你心跳的声音,好吗?”妻子还会笑吟吟地像母亲一样把他搂在怀里,他静静地听着妻子的心跳,咚,咚,咚,轻柔但有力,像出征的鼓点。他陶醉在这世界上最美的音乐里,然后,抬起头,满怀着希望,雄赳赳,气昂昂,再次踏上征程。
可是,妻子的心还在。妻子在去天国之前,把自己的心给了妹妹,也给了自己。妻子知道,妹妹没有这颗心,就无法健康地活下去,而自己没有这颗心,就难以坚强地活下去。
艾青知道,妻子肯定还有许多心里话要对自己说,就把心留在了妹妹体内。他要听听妻子的心里话,他准备听完妻子的心里话就离开与姐妹俩生活了三年的家,再回山南自己的家。
可是,该怎样对妻妹说呢?艾青觉得妻妹高高在上如女王,自己就像一个卑微的奴才。而妻子的心又像在远方召唤他。他终于鼓起勇气走进了妻妹家的门。刚进门,她忽然听见妻妹说:“老公快来,你听听我的心跳得多有规律。”接着又听见怒吼:“有什么好听的,发神经呀?你知道换心手术花了我多少钱吗?”然后是短暂的沉默,接着是一阵阵抽泣的声音。艾青急忙退了出来。
第二天,艾青又去妻妹家。丈夫不在,妻妹正坐在床头织毛衣。看见和妻子一模一样的妻妹,艾青真想上前一把搂住她,可他还是控制住了自己。妻妹面色红润,双眼黑亮,可透出的神情却带着几分悲伤,几分怜悯。妻妹说:“别拘束,坐嘛。”他就坐下了,痴痴地看着妻妹,像看着自己的妻子。艾青又问自己:“该怎么对妻妹说呢?”说“请让我听听你心跳的声音”吗?她会撇嘴说自己“神经病”吗?她会同意自己过分的请求吗?
管它呢!只管说,此时艾青忽然觉得世上一切皆有可能。他终于清楚地听见自己说:“请……请……让我……听听你……心跳的声音,好……好吗?”
没想到,妻妹竟然不假思索,爽快地答应了,说:“来吧,你只管听。”说完就起身下床伸手把艾青拉起来,然后又坐在床头,双手揽住他的头,艾青就趁势将左耳贴在了妻妹的胸脯上。可就在这时,她的丈夫回来了。丈夫看见这场景,一把将艾青拽起来,厉声说:“你这个穷打工的,你这个酸文人!”一拳打在他的胸口上。艾青重重地滚落在墙角。她丈夫还嫌不解气,走过去又往他的头上狠狠地踩了几脚,然后摔门而去。
艾青昏死过去。把他送到附近的山村小医院,急救的医生做了一番检查后不住地摇头,他的生命似乎已经无法挽回。
窗外飘着雪花,妻妹守在艾青病床前。只见妻妹拉开棉袄的拉链,里面是薄薄的粉红色内衣,当着在场的丈夫的面,家人的面,亲戚的面,朋友的面,她像母亲一样把艾青的头搂进怀里。
过了许久,艾青竟然睁开眼睛,并开始说话,发音含混,谁也听不清,可妻妹还是听清了他的话:“我……喜欢……听你……心跳的声音。”
艾青活过来了,面色比妻妹还要红润。
艾青康复之后,妻妹毅然决然与丈夫离婚,成为艾青的妻子。
屋檐下的那对燕子飞向了南方,艾青也携着新婚的妻子飞向了南方。
作者简介
杨建营,河南省新密市人,现居郑州。诗文散见于《百花园》《天池小小说》《牡丹》《诗刊》《散文诗世界》《郑州日报》《郑州晚报》《华文作家报》、台湾《世界论坛报》等海内外报刊。著有诗集《夏日风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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