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春回大地,我扛花去看你。
这是属于我们的时间,就我和你。
有人登高望远,有人烧香拜佛,有人寻觅清净,立春加除夕普天同庆的日子,每个人都有各自进山的理由。
我只是想看看,山上的腊梅,盛开了没有。
大多登山客结伴成群,其乐融融,我只是独自一人,也觉着心旷神怡。
事实上,我是一个很「宅」 的人,只不过,我「宅」的不是家,而是心。
比起和一群人欢声笑语,推杯换盏,我更喜欢走进一家书店,坐下来闲闲地翻几页书,静静地喝一杯咖啡,或者抬起头,看玻璃壁窗外,人们穿梭来去,怀着各自的悲喜与冷暖,背着各自的故事和历史。
他们不知道我在凝望着他们,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成为别人眼中的风景,但如此也甚好。
比起在商场的泼天喧闹里浮浮沉沉,在纷繁迷乱的灯影里不知所措,我更愿意走二十分钟的路,去山里看看此时此刻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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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天公不作美,雾气弥漫,从高处俯瞰城市,也无法看出个所以然,但是沿途的黄色腊梅,确也开得妙不可言。
那种袅袅香气,似会黏在人的鼻端衣履,拂了一身还满。
于是索性呆呆坐在小园里,抬头望苏式白墙那边,一树腊梅灼灼其华,如果不是偶尔会有其他游客入境,真个仿佛这一隅春色,不折不扣为我而设。
清风明月不用一钱买,但是清风明月,也得需要有心有闲的人来应和,这才是珍贵的,这才是无价的,比一钱两钱更折腰。
告诉远在山西的朋友,正在山里看花,她说,回京工作时记得摘几枝花赠我。
顺其自然便想起古人雅韵——「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
这是多么风雅的事情,索性忘了去想,这话里的玩笑意味。
那一刻,简直好比读蒋勋书时邂逅的那句,「月圆时会在窗台打电话给远方朋友,要他抬头看一看月亮」的情境。
老树有一幅画,画里是清淡朦胧,着民国装的男人,肩上扛着一捆花,那画面虽叫人捧腹,那意境与情思却是极幽美的。
似乎还印着一句配文,待到春回大地,我扛花去看你。
亦舒有一本小说的名字,正是《明年给你送花来》。
能够给某个人送花,是福气,有一个愿意送花给她的人,是运气。
这两者兼具,才是天时地利人和,喜上加喜。
想起别人常说的,今世卖花,来世会有美好的衣裳,那么今世赏花,来世又如何呢?
算了,不去思量来日了。
今世赏花,今世心仪,今世沉醉,今世欢喜已经足够了,何必去想那样远大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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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不是没有想过掐三两枝腊梅,拿回家插在陶瓶里,伴那两枝无人问津,一直形销骨立,却也并未断折的枯莲蓬,彼此也就少一丝萧瑟与寂寥。
何况,如果房间里增添这一味绵柔的馨香,夜里会否多做几场,华枝春满,天心月圆的好梦?
古人每每辞旧迎新时节,在房中盛放岁朝清供,十分优雅精致。
今世人虽然早已遗落了大半的古人的精致与风雅,但能够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能够懂得欣赏品鉴,而不是一味地以贬损与曲解遮蔽无知与肤浅,那也算得一场机缘。
腊梅这种花,香气令人愉悦,又不似栀子和欧石楠,香得闹哄哄,有种横冲直撞,胡天胡地的不矜持,反而轻盈曼妙。
如果是一捧,那也少了情味,一枝独秀也不必,但如果是三两枝,倚在花瓶里,有的含羞半露,有的圆满舒展,只让人觉着节制而清远。
如果荷花香远益清,亭亭玉立,是花中数一数二淳朴婉约的大家闺秀,那么腊梅就是步态盈盈,眼眸似盛放寒星,当之无愧的小家碧玉。
大家闺秀令人望而却步,能够隔着一弯烟水远远赏睐已经心生舒怡,小家碧玉则令人心生亲近,愿与之言笑晏晏。
最重要的是,腊梅易得,又雅俗共赏,不似水仙甚而佛手,前者过分高洁清拔,后者又流露丰腴富贵气态,始终隔着一层,腊梅刚刚好,亲心。
将腊梅,插在花瓶里当作清供,想来也是极好的。
有人大抵会说,这花盛放在枝头,明艳袭人,自在天成,辣手摧花,简直心狠手辣。
也有人会得效仿,鲁迅笔下的孔乙己所言——
「读书人的事儿,能叫偷吗」?
那么——
「赏花人的事儿,能叫偷吗?」
但始终觉得这种做法,透着股子粗蛮。
于是沉醉了半晌,就换了别处流连。
读书人就是这点好,许多事情知不可为,内心会得注重警戒与持守,但读书人也便是这般痴了,心里太多框架与边界,傲慢与偏见,稍不注意,走火入魔都不夸张。
读一本书,好比蒙上了一层圈套,隔绝了一部分愚昧,却也增添了多一分狭隘。
所以拯救读书人的唯一道途,就是求知若渴,马不停蹄地看新的书。
不能让任何一本书,将自己拖入故步自封,坐井观天的死胡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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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与一棵花树的相逢,自在随心,不刻意不屈就,能欣赏一刻便是一刻,如君子之交,清淡如水。
一个人,与一个人的相逢,最美好的光景,也不过如是,厮守的时候便厮守,告别的时候便告别,不偏不倚,独立且美好。
冬深了,便嘱咐他添多一件衣裳。
风起了,便叮咛他抬起头,看看空中漂泊的云。
春来了,便告诉他花开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