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多是一场艳遇罢了,最多是一场戏弄罢了。
这是属于我们的时间,就我和你。
听说前门有电车可坐,我便仿佛是一个趁着元夜时节出门看灯亦看人的小年轻,一路上心旌摇荡,浮想联翩。
整个人已经有些坐不住,耳畔早已幽幽回荡起电车那恍若隔世的叮铃叮铃声。
带着上世纪初的余韵,一串串地将人的思绪往张爱玲的小说意境里拉扯。
那还是为胡兰成和张爱玲牵线搭桥的一篇小说,叫做《封锁》的——
胡兰成自白因为这篇小说而为张爱玲的才情惊艳住,于是千方百计,苦心孤诣地联络以致拜访她,向她示好。
她那样一个孤高自许的女人,居然就此答应。
也许每个人都有寂寞的时辰,而当她寂寞的时候,他恰好经过,带给她一点知己般的感动,叫她舍得将头变得低低的,低到尘埃里。
这一场心动,让她绽放,却也催促着她枯萎。
用蓦然回首的姿态去望,用悠悠经年的眼光去看,他们的相逢,是幸抑或不幸?
对于当事人来说,这个问题已然不重要。
缘分这东西,宿命这东西,临到头来也不是躲便躲得过去的。
他们不过只是一对躲不过造化捉弄的寻常儿女罢了。
何况,多少人能活在高瞻远瞩里呢?
大多数人只能苟苟且且,营营役役地活在每一刻的现在。
所以她爱了、梦了,一如太多寻常人的爱与梦、幻与灭,最后徒剩一身辛酸回忆,与哽咽苍凉。
就像那一则发生在电车上的,昙花一现的爱情故事啊。
说爱情都太冠冕堂皇,最多是一场艳遇罢了,最多是一场戏弄罢了,最多是一场花眼罢了。
一个电车上的男人,有妇之夫,靠近了坐在窗边的年轻女人,和她搭讪,说了几句话。
起初她是淡漠的,但终于也开始走心起来。
也许是因为生活过分平淡,以至于凄凉了。
这个男人的出现像是一粒石子,投进了湖心,那涟漪便一圈圈地荡漾开去,荡漾开去,荡漾着,荡漾着,它便消失无影踪了。
终究是一个有家室的男人,那样复杂的纠葛,他背后有一整套,密不透风,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伦常秩序,何况,她算什么呢?不过是有一面之缘的陌生女人。
一个男人一生中,该遇到多少有过一面之缘的陌生女人啊。
他是惯性使然地逢场作戏,她是猪油蒙了心地念念不忘。
也许女人在爱里总是不计后果地傻,叫人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地没有办法。
纹路终于一分一分消失得干净,湖泊却再也不是从前的湖泊。
因为它心里窝着一颗石子,那样卡在血肉里,不知道何时才能消化,也许是明天,也许是一辈子。
那样的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像是一个寂寞而温暖的午后,在院子里边晒太阳,边投撒着谷粒,不知不觉,盹着了。
醒来的时候,谷粒是没有了,鸡也全跑不见了,太阳是早已落山了,刹那间觉着自己错过了一箩筐的繁华。
又像是晒衣服晒得好好,晴空万里,白白净净,刚想撒手忽然天阴,阵雨落下丝毫不由人。
一时抢救也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淋湿便淋湿。
淋湿了被子还不算,还淋湿了自己,淋湿了身子还不算,还淋湿了心,整个人似乎沾染着一股子霉味。
这个故事,缘起在电车上,也枯萎在电车上。
电车就是一座造梦的机器,让一个女人品尝到了荒唐的滋味。
从今以后,每一次坐电车,不知道都会否有过一次猝不及防的心悸。
我终于站在前门的入口上,看着电车远远地匍匐着,远远地,往更远的地方去了。
我继续往前走着,知晓自己的身份,也知晓自己站在二十一世纪初的艳阳里,想着几十年前一个将一切看得透透的,将一切看得死死的、低低的的女人笔下虚构出来的故事。
那股苍凉的气息幽幽地往我的意念里沁,使得电车从我身旁经过的时候,我只来得及回神寂寞地一望。
这一望里,没有山水的,电车上也并无我要找的人。
我要找的人,藏在一切欲说还休水穷处,绿肥红瘦青山外。
那一刻,是应该有一首背景音乐恰如其分地浮现的——最好是《倾城之恋》。
歌曲开篇的时候,就是一阵紧锣密鼓的电车铃声,然后是阳台,紫藤花架,是胡琴,是一个寂寞的人。
可惜生活不是电视连续剧,任何生离死别,或者大情小绪,都是一个人的风起云涌和雨过天青。
要接受没有观众泪眼凝望的人生,要热爱没有伴侣柔情呢喃的时辰。
我没有坐上那一趟电车,直至我离开前门,仿佛早已有所打算,拥有遗憾的人生,仿佛再多一分回首的意义。
只教来日方长,与人絮絮叨叨,或者无意提及,回忆便如潮水般涌来——
啊,你说的是那一天, 那一个午后,明明是天晴,却又飘着几点雨。
电车从我身旁过,我穿着白衬衣牛仔裤。
遗憾自己没能穿得更老派一点,比如像个民国时候的学生,是在张恨水的小说里。
等一辆车,等一个人,眼神里含着几分忧郁,心里含着几分焦急,在站台上张望,那人终于没有来。
我渐渐地远离了那地方,它是有魔力的,在我的心上。
它的磁场唤醒了我内心的一种恻隐,让我胡思乱想。
再多人奇装异服,言语喧哗也无济于事的,我只好远离。
直到看见那一对相拥嚎啕的母子,我的情绪才渐渐平宁。
他们有他们的悲伤,我有我的迷惘。
我不会走过去安慰他们,他们也不会乐于分享我的沧桑。
在各自的世界里大哭一场,然后恢复原样,好好守望另一个艳阳高照吧。
发生在电车里的故事,大多以这样的结局潦草收场吧,其实也未尝不好,你说呢?
-回眸-